贺之瑶反过来劝慰母亲一番,母女两个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慨。
待得晚饭时候,去老夫人房里摆了饭。贺之瑶的祖母在天章四十六年病故,享年八十有二。她没见到弘王登基,之瑶成为贵妃,也没见到贺齐嘉案发,贺家家破人亡。
两相抵消之下,老夫人算是圆满。至于身后不断被追封,过了几年又被褫夺,都不过是别人的热闹罢了。
贺之瑶再见祖母,心中只觉依恋。吃完饭之后就往老夫人身边坐了说话。贺家如今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年轻姑娘。
一个是之瑶的庶出姐姐之琳,今年十五岁;另一个是她大哥的大女儿若华,刚满十岁,她是老夫人重孙辈中的第一个孩子,因此十分看重。
之琳生得容貌端丽,体态婀娜;若华年龄尚小身量不足,但自有气韵;这两人与贺之瑶坐于一起,三人都是让人赞叹不已的。
老夫人常对人说这三个姑娘的婚事需由她亲自做主的,断不能委屈了的。
只可惜之瑶被指婚,老夫人无可奈何;这一年家中忙着之瑶入王府的事情,老夫人劳累之下生了病,陶夫人又一颗心全在嫡亲女儿身上,之琳的婆家便没有太仔细考察。
等到之琳嫁过去之后才发现那人家虽然也是体面的官宦之家,却有个十分厉害的婆婆,她丈夫又是个孝顺的,之琳因此吃了许多的苦头。她又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婆婆便十分不满,但当时贺家正权柄在握,之琳这才能在夫家立足。待到贺家事发,贵妃亡故,之琳立刻被夫家休弃。
贺之瑶觉得之琳是被自己拖累了。若当时祖母不病,为之琳操心仔细些,也不会遇上这等伪善薄情的夫家。
她自己已无法选择。之琳却还有机会选择。这一次她决不会再让姐姐白白耽误了。
此刻老夫人见贺之瑶眼底犹有泪痕,知她是哭的狠了,心下更是心疼。
老夫人心中比起当时贺之瑶的不平不甘,更多是一层隐忧。
世间平民或是家世浅短的大抵有种想法,觉得能嫁给皇子是无尚荣耀,沾上一个“妃”字,便不论是王妃侧妃还是庶妃,都足够叫人艳羡。
像贺之瑶这般由圣上亲自指婚,更是天大的美事。想当然觉得贺家此时该是欢天喜地才对。
殊不知,官宦世家对嫁给皇子的态度都是十分谨慎的。攀龙附凤并非长久之道,宫廷内闱的倾轧十分厉害,内里关系错综复杂,甚至会牵扯到至尊之位,一旦站错了立场,甚至会招来灭门之祸。
真正的官宦世家,女子少入宫廷,男子不尚公主。婚姻嫁娶讲求的是门当户对,知根知底。此道虽然中庸,却能保子女婚姻平稳,繁衍长久。
如今天章帝将贺家最受宠爱的嫡女指给了四皇子……
老夫人心中隐约觉得,从此以后贺氏一门的荣辱,便要与一个皇子休戚相关了。
这些话她不好对孙女明言。但如果天章帝是真的有心将贺家与弘王绑在一起,那之瑶这般不情不愿的态度入了王府,必然与弘王不睦,万一传了出去,恐怕不好。
不过前两日贺之瑶并没有出自己的院子,因此只有少数几个内院女子知道之瑶的态度。
老夫人这时候正犹豫着,要之瑶做出欢喜接受的样子是否太逼迫她了,心中又心疼又担心。
贺之瑶却与老夫人想到一处去了,她当年一味伤心,不但没能好好为自己谋划,还连带着母亲,祖母都动摇了。如今她不会再错过这第一步了。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照顾其他人。
贺之瑶心中已有了计较。
“祖母,五月十四正好是大嫂的生辰,我们不如请些相熟的姐妹过来一起游园听戏。”她神采焕发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本身就是一种表态——她对做侧妃这件事情毫不抗拒,甚至十分乐意。
老夫人没想到之瑶这么快想通了,十分惊喜。她以为之瑶是被陶夫人劝通的,不由满意地看了一眼陶夫人。
老夫人立刻轻轻拍着之瑶的手背连声道;“好,好……”又道:“既然要请,不如多请些人来,你们爱玩什么,爱吃什么,不必拘着,钱都从我帐中出。”
若华听了十分欢喜,她心里记着母亲的生辰,前日还说了一回。不过张氏却驳了,只说现在家中事多,她不便做生日。
回去之后若华将小姑姑之瑶的话都学给张氏听了。
张氏却有些惊讶。
圣旨指婚的当天,她明眼瞧着小姑子之瑶面色苍白,几乎要昏过去的模样。她原来想着这时候老夫人与陶夫人的心思都在小姑身上,自己这时候提出来做小生日,未免没有眼色。
她的丈夫贺齐厚是长子长孙,本该最受看重才是。可惜贺齐厚为人略懒散,除了生了副好皮相,事事不如弟弟贺齐嘉。因此陶夫人一直偏疼二儿子。
等到两个儿子都结了婚,张氏第一胎生的是女儿若华。贺齐嘉的妻子林氏却一举得男。于是陶夫人偏心二房偏得更厉害了,直接越过她这个长媳,让林氏协助自己管家。
张氏的家世并不逊于弟媳林氏,从前在家时候也是被娇养的。一开始与林氏颇有几分针锋相对的意味。不过后来陶夫人明里暗里指教过她几次,她便渐渐和自己的丈夫贺齐厚的做派越来越像了——睁只眼闭只眼。
如今贺齐厚在外任职,张氏在家中奉行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姑子的事情正十分敏/感,要是老夫人,陶夫人伤着心,她却欢欢喜喜做起生日,那真是落不着好了。
若华又夸道:“我就知道小姑姑是个好的,她一说,曾祖就喜笑颜开,说由她老人家出钱,让小姑姑操办,帮母亲做这个生日。这下母亲可不能推脱了!”
张氏心中暗暗纳罕,思索片刻,琢磨着老太太与小姑子的用意,一面笑道:“这等体面事,我自然不好再推了,再推就是拂了老祖宗的好意了。”
说完又让人去和二房林氏那边说一声。她虽然从二房那里争不到什么权,不过也提醒二房一点,别当自己这个长媳真的一点分量都没有。
张氏这一番举动正顺了之瑶的意。
贺之瑶主动提出帮大嫂张氏做寿,一则是要有光明正大的由头出现在众人面前表态;二则,正如张氏揣测的那样,她想打压一下二房。
晚间回到内室,菱歌并几个丫鬟服侍贺之瑶卸了妆,洗了澡。之瑶换了身轻便衣裳靠在榻上,菱歌为她打着扇子。
之瑶便一句一句吩咐她为张氏做寿的事情。前两年陶氏便开始教她一些主持中馈的诀窍,不过陶氏教得再好,也不如贺之瑶这十六年的经历。她在宫中做了七年贵妃,大小事情也处理过不少了,办一个小生日,自然轻车熟路。
说着说着,之瑶见菱歌嘴角噙着笑,不由问道:“你这丫头,我同你说正经事,你却走什么神?”
菱歌忙告了饶,又合掌道:“天保佑,姑娘总算有精神了!说话理事如此明晰,我光是瞧着就觉得欢喜,这下总算雨过天晴,一切都顺当起来了。”
之瑶一怔。
她前世第一步就错了,哭哭啼啼只会叫所有人都围着她愁云惨淡。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改变,还不如振作精神,全力应付。
然而事情并不会因此就像菱歌说的“一切都顺当起来”,这只是第一步。她再不情愿也必须迈出去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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