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琳一夜都没有睡好。
当晚贺家上下都知道卢姨娘是得了热病,恐怕是伤寒,陶夫人已经命人将卢姨娘住的院子封了,只留下几个丫鬟婆子在里面服侍卢姨娘汤药。
之琳自然知道“伤寒”不过是托辞罢了,卢姨娘素来康健,而且她前一天还见过卢姨娘,一点发热的迹象都没有,自然不可能是伤寒。这样大的阵仗,只能说明卢姨娘是真的犯了大事。
来向之琳通报消息的宝珠也被关在了院子里,之琳到现在找不到任何可以打听卢姨娘消息的人。她心中一时担忧她亲娘的处境,不知道她这时候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受人欺辱,冷着饿着,担惊受怕;一时又想到卢姨娘向来就不怎么聪明,自己从懂事起就不时提醒她,这段时间家里为皇帝指婚之瑶的事情有些慌乱,自己也被分了心,没太注意卢姨娘,她就出了事。
越想越觉得又伤心又气愤。陶夫人怎么对待之瑶她都看在眼里。为什么别人的母亲都能为女儿挡风遮雨,她的亲娘却还要她这样担心。
想到伤心处,连大哭也不能,恨不得砸光手边所有的东西。
她身边的丫鬟劝了几遍,之琳才不再僵坐着,道:“去……把绣架支起来,我要继续绣那件云肩。”
她的大丫鬟青竹劝道:“这么晚了,就着灯光绣东西是伤眼睛的,姑娘已经绣了一天,这时候不妨歇歇,明日白天时候再绣吧。
云肩是为老太太和陶夫人绣的。这时候之琳想着能决定卢姨娘好过不好过的就是陶夫人了,她除了在陶夫人面前表现得更好没有其他办法。
听到青竹的劝,之琳一张嘴就是哽咽:“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她若在老爷太太面前乖顺些,我也不需要这般辛苦……”
青竹是自幼伺候她的,知道她的难处,不禁也红了眼睛,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哭了出来。
之瑶捧着佛经,卧在轩窗下的凉榻上。菱歌为她轻轻摇着扇子,见她半晌没有翻过一页,不禁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之瑶这才回过神来,怅然道:“也不知道姐姐这时候该如何伤心。”
菱歌道:“姑娘如此担心,不妨差个人走一趟去问问?”
之瑶摇头,又看向菱歌。菱歌倒被她看得有些奇怪。
之瑶轻声道:“卢姨娘并没有生伤寒。”
菱歌红了脸,她虽然知道,但是当着姑娘的面议论太太的是非,她心里还是有些怕。
之瑶知道菱歌一直对自己好,只是自己当年年纪小,对调教下面人还是差了些,后来虽然笼络了一批忠心的,但在宫中想要占上风,不是光靠忠心就可以的,她的人还是差了些胆子和机巧狡猾。
她要菱歌警觉起来,毕竟是将会跟随她很久的人。以后的跟着去王府的人,也少不了需要菱歌调教。
之瑶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这时候去看她,什么话也不好说。若是我去了,又被母亲知道了……”
菱歌忙说:“太太怎么会真生姑娘的气!”
之瑶道:“不错,母亲不会真怪我,只会迁怒姐姐,岂不是火上浇油?”
她合上佛经,安静道:“若我想害了姐姐,这时候就该表现得紧张关切,人尽皆知最好,这样母亲肯定就会厌恶她,若是母亲对她厌恶至极……”她住了口。
菱歌有些吃惊:“姑娘……”她从前从没有见过之瑶说过这样阴暗的话。
之瑶接着说:“我不想害姐姐。但若将来有人想害我,我必须要清楚她们的手段。”
这一招移花接木,当年皇后玩得十分顺手。
菱歌只是忠厚,人并不笨。她不需要问之瑶将来有谁会害她,因为之瑶将要去的地方是王府,王爷已经有了正妃和侧妃。
之瑶低声问:“菱歌,你会不会觉得我整日琢磨这些很不好?”
菱歌温柔道:“不会。俗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姑娘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只是……”
“是什么?”之瑶微笑,“与我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
菱歌也笑了:“只是总觉得有些可惜。我心里姑娘总是应当样样顺当的,根本不用操心这些……”
之瑶笑着笑着眼睛里就闪了点水光:“哪里有真正顺遂如意,高卧无忧的人?
隔了两日,贺家就再无人议论卢姨娘的事情。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姨娘罢了,谁也不会真正在意。
老太太那边知道卢姨娘被关在院子里,也不过只说了一声“知道了”。这事情既然贺广信都知道,老太太就知道不会是陶夫人自作主张。再者就算是陶夫人想整治一下卢姨娘,她也没有硬拦着的道理,反正不闹出人命就好。
只是陶夫人见到之琳仍是一副冷淡样子,之琳愈发恭敬孝顺,她才勉强和原来一样。
再者之瑶的嫁妆单子已经拟好了,贺家开始忙着筹办嫁妆,之前贺家是没想到之瑶这么快出嫁,所以一时间要准备许多东西,十分紧迫。
陶夫人只顾着忙嫁妆的事情。至于之琳的婚事,她探了丈夫的口风,居然真的想将之琳嫁给徐家,她并不乐意去做这件事情,因此没有主动上门去说,只让人送了两次东西去徐家,就算搪塞过贺广信了。
再过十余日,进了六月中旬,贺广信就要伴驾去山中的行宫避暑,到时候贺家也会去行宫附近的别墅小住,就可以将之琳的婚事暂时撂下了。
陶夫人如此盘算着,一边让林氏和张氏帮着筹办嫁妆,方觉得心中好过些,对之琳的脸色也好了些。
不过六月头上正好是徐家的小姐云娘的生辰,徐家向来与贺家亲厚,云娘写了帖子来请贺家的三位姑娘,之瑶,之琳,若华过去玩。
这天趁着陶夫人与老太太都在时候,之瑶向她们说了:“云娘请我是礼节,但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不方便出门,还是推了好。”
陶夫人听了道:“该是如此。”其实如今风气并不像几十年前那般古板,有了婚约的未婚少女走走亲戚并没有什么,像张家的思静上次在张氏做寿的时候也来了。
只是之瑶身上的婚约不比寻常,所以还是谨慎些好,不要叫人挑出一点错处。
若华听了却道:“云娘姐姐是请我们一起去的,姑姑不去,我还能去吗?”
老太太道:“她是她,你是你。再说不是还有你大姑姑吗?让之琳带你去。”
此话一出,陶夫人也没了话可说。
之瑶不由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冲她眨了眨眼睛。之瑶暗笑,看来老太太也是有心促成之琳与徐家的婚事,这下倒省了之瑶许多口舌,顿时放下心来。
到了六月初二,之琳一大早就醒了,翻了两个身起来,让人为自己梳妆。
她心里十分紧张。这是自从那一天与徐夫人在贺家单独见面之后,再次有机会见到徐夫人。
她想给徐夫人留个好印象。本来她并没有指望过与徐瞻的婚事,但是自从那一次之瑶的举动之后,她突然意识到,既然之瑶已经不可能嫁到徐家,那贺家就只有自己有这个机会。
仿佛她的紧张也传给了给她梳头的小丫头,几次都没把发髻挽好。她惯常用的梳头丫鬟不巧前两日家里出了事回去几天,暂时用的时候手还不够巧。
她心里正焦急着,忽然听到青竹在外面的说话声:“姑娘,二姑娘叫雪声送了支钗子过来。”
之琳心中一动,忙道:“拿进来吧。”
雪声捧了盒子进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镶红宝石的赤金凤钗,虽然精致,但也不是寻不着。
雪声不怎么会说话,但她却是之瑶的丫鬟里手最巧的,站在旁边看到是个小丫鬟在为之琳梳头,就道:“还是我来吧,她梳得不好。”
之琳笑道:“不耽误你功夫吧?”
雪声诚实道:“不会。刚才二姑娘说了反正她那里也没什么事,让我在姑娘这边多玩一会儿回去也不妨。”
之琳一怔,过了片刻,看着镜子中渐渐成型的发髻,自己的面容愈发显得风流娴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回去时候记得捎句话,多谢妹妹的好意,我都领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