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沽又坐上了回王府的马车,仅仅两天,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她自己都觉得奇妙。
扬州城的路很平坦,大大小小的溪流穿城而过,导致桥梁偏多,没走一会儿平路就得一上一下的。
耳边熙熙攘攘的人群无一不显示扬州城的热闹,想当年她住的那条街上,两旁也不过区区十几户,来来往往总是那些人,被舅母赶出来后每次到另外一条街去要饭还很费劲。
跟着管家进了王府,依旧是昨日的路线,慢慢来到了大堂外。藤沽远远就看见王爷跪在大堂中央低着头,老爷一脸怒气地坐在高堂之上,时不时地恨王爷一眼。
而陆松立就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亲爹受罚,看他的模样还有些高兴,竟然凑自己亲爹的热闹。
走到大堂里,管家微微一俯身示意人已带到,自己退了下去。
感受到身旁来人,王爷别过脸去看了一眼,没想到是昨日的道士。如今自己堂堂当朝王爷竟然跪在外人面前,让他属实觉得没有脸面,无地自容。
看到她来陆松立刚要开口说话,却忽然想不起要叫她什么,想到昨日她说她自己是道士,便说:
“道士姐姐,你来了!”
道士姐姐?藤沽心里一阵吐槽,这是什么称呼,不过也还好,至少不是“仙姑”了。
“藤沽姑娘,你来了。还请姑娘见谅,昨日老朽不是有意要赶姑娘走的,本来已经为姑娘准备好了上好的别院,可我这不争气的...”
“老爷,是我自己住不惯好地方才走的。”
“哎。”老爷看了跪着的王爷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姑娘帮过王府这样大的忙,王府感谢你还来不及。可否请姑娘留下暂住几日,以表老朽愧疚之心。”
藤沽低眼看了看王爷的侧脸,那才是精彩,一脸的不情愿。现在是老爷亲自邀请她留下的,这王爷没了昨日的威风,也不敢说几句,看来这个家还是老爷说了算。
不过这老爷对她总是恭恭敬敬样子让藤沽还有些不习惯,生怕伺候不好的模样。虽然自己三万多岁,可总归是人间少女的模样,想必总是有些奇怪的。
不过这样也好,能够借着老爷灭灭王爷的威风。
“老爷盛情难却,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诶?”
藤沽假装东张西望了一下,开口道:
“怎不见昨日高堂上戴着面具的男子?”
“男子?道士姐姐,那可是我的姑爷爷,都年近六旬了,还男子呢。姑爷爷他早就隐居山林了,从不在外留宿,昨日喝完酒便骑马回去了。”
“哦。”藤沽点了点头,刚想问道他回哪儿了,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便闭上了嘴巴。
不过年近六旬也太夸张了吧,昨日与他交手之时虽说他的身法稍微有些愚钝,拿剑的手布满皱纹,有几分习武之人老去的样子。可那声音听起来完全不老,面具没遮住的眼睛和嘴角没有一丝皱纹,倒像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不过道士姐姐,你要是真的想男子,你以后就经常来西苑找我玩,我不就是活脱脱的男子吗,我保管你满意...”陆松立一脸坏坏地笑着,一看这个“玩”就不正经,果真是纨绔子弟啊,脑子里一天净想些有的没的。骗骗别的小姑娘还可以,怎么可能骗到她。况且昨晚她已经去过西苑了,无非就是绿植多一些,还害的她的木楠笛被江宋筠捡了去。
“立儿!”老爷神情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一脸赔笑道:
“老朽教子训孙无方,还望姑娘莫见怪。”
藤沽摇摇头示意自己根本不在乎这些,抬头望向老爷之时,那老爷的眼中好像明亮了许多,看起来像是...眼泪?
没必要吧,自己只是随手帮人间除害罢了,自己还有些半吊子医术,都还没帮他医治儿媳妇,怎么就感动到这儿份上了。
刚想仔细看看,老爷像是察觉到了藤沽的眼神,抬起头向外招呼着:
“李娘,你且进来,将藤沽姑娘带往子筑院。”
“爹,凭什么?子筑院你从来列为禁地,连我都不许踏进去一步,凭什么她一个外人可以进去!”
“陆国明!放肆!我再跟你说一遍,她不是外人!这个家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听到陆国明的反抗,老爷一下涨红了脸,大声呵斥道,竟还想拿起拄拐一把抡过去,还好藤沽及时制止了。
堂堂王爷在她一个外人面前挨打,恐怕她又要被针对了。藤沽只是想在王府打听江宋筠的下落,然后在人间安安心心玩几天罢了,若是今天这拄拐真的打了下去,她的日子了就不好过了。别到时候没找着江宋筠,自己又被赶出去了。
也怪自己,当初一心钻研攻击和过招,从朱雀神那儿学了一些火攻之术,最基本的算法却没悉心钻研,否则她现在也可以随便捏捏手指就能寻得江宋筠下落,哪儿还用得着如此费心。
听到老爷的话,王爷不敢再吱声,别过脸去不再说话。恍惚之间藤沽好像看到了王爷小时候的模样,估计也是这般被打到大的,心里竟有些好笑。
可笑着笑着,藤沽忽然有些羡慕他。
他在世上至少还有关心和教导他的父亲母亲,即便挨打挨惯了,那也是父母爱的表现。
不像她,做凡人时上街乞讨,做了神仙在各处游荡,所有的仙法都靠自己摸爬滚打一个一个悟出来,只为争小时候的一口气。虽说她还有个哥哥,云伯对她也是无微不至的,可心里总是少了什么。
她又想起前些日子在洛儿家养伤之时,刚感受到的一丝亲情转眼就被婆婆的一番话给推倒了,心里更不是滋味,有一种付出真心却被肆意揉虐,随意丢弃在地上的感觉。
她突然也好想像王爷这般,因为做了错事而受到父母的责罚。虽说在舅舅家挨的打骂也不少,可是自己只是他们生活不如意时宣泄的工具罢了,哪儿有一丝情分。
若是当初父亲不为了补贴家用而被骗去山上帮人采药,也不会掉下山谷摔死,母亲也不会为了寻回父亲的尸体,将她寄养在舅舅家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要是事情不这样发展,她能轮回好多次,而不会来做神仙了。
都说神仙好,可神仙也有神仙的难处。九重天的清规戒律不比凡间的少,阶级化更是严重,仙阶高的会得到尊重,仙阶低的只能做苦力和奴,只是寿命比凡人长罢了,和在地上又有什么区别。
藤沽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是自己修炼不够到位,加上如今天界要求不严,她还是拥有人的喜怒哀乐愁思绪。其实细想一下,一直轮回的话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世都是人,更别谈美满的家了,若是落入畜生道,还不是个任人宰割的命。
算了,还是好好做自己的上仙吧,莫要再想着相与尘世牵扯上关系了。
被唤作“李娘”的老妇人老早就在堂外候着,听到大堂内的争吵只得低着头踏着碎步缓缓进来。
耳边小碎步的声音将藤沽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来人。感受到藤沽的目光,李娘一边走一边抬起头,看到面前之人时,李娘的眼神和昨日老爷见她的眼神竟然一模一样。
藤沽皱了一下眉头。
这些年除了舅舅舅母死的时候去凡间看过那个所谓的表弟过得如何,基本就没再来过,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她是神仙又不是妖怪,这么见了她都一副表情。
晃了神的李娘在原地停了一步,竟然忘了下一步该如何走出去,差点绊倒自己。藤沽刚想伸出手去扶她一把,没想到她自己调整好了,还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生怕与她接触。
眼前这张脸李娘再熟悉不过了,即便过了几十年她依旧记得。
这张脸,简直与过世的小姐生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