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东洋女人问他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发作的,威廉闷闷的回答美智子。
“四月份,身体开始冒白毛,然后六月份左右耳朵长出来了。”
“白毛?具体位置是在?”
“脚背、胸口.....还有腋下,”对面的主治医生不管怎么说还是个十分漂亮的女性,橄榄球员说着这些话,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一开始还以为是激素失调之类的副作用,后来发现不太对劲,去查了之后确认是变异症。”
美智子让威廉把手臂上的袖子拉起来,右手拿着消毒过的针头。alpha呆了一下,有些犹犹豫豫的伸出手来,看着银光闪闪的针尖,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帮面前这个英国人扎好了止血用的医用橡皮筋后,美智子拍打了一下威廉的胳膊,问他:
“在这之前有用过运动类的违禁药物吗?”
“怎么可....嘶啊........!”
鲜红的血液涌入针筒,日本来的女医师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始终带着恬淡宁静的笑容,一言不发的注视着针筒。他试图从对方脸上读到自己“有救”或者“没救”的讯息,结果什么都没能看透。美智子医生如同戴了苍白假面的艺伎一般,让他们这些西洋人捉摸不透,只觉得她神秘而高贵,令人莫名感到敬畏。
收起和裘克打闹斗殴时的轻浮态度,威廉紧张的抽回还在冒血的胳膊,小声询问医生接下来还要做什么。美智子把血液装入采血管中,放入离心机里。踏着鲜红的高跟鞋,她走到威廉身前,双手顺势抚在膝盖上,轻轻坐下。
“你说身体的激素在二月份时发生过了异常的水平变动。”
她说着,口音虽然很正统,语法却还是日语。威廉听起来感觉有些别扭,在头脑里理了一会。点点头,他又告诉美智子医师:
“主要是性激素,那时莫名觉得胸闷头晕,所以中断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去医院里做了检查。”
“训练的内容是?”
“很普通的橄榄球身体强化运动.....”
这么说着,威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找起随身背着的挎包。随后他从里面掏出一沓纸质资料递给美智子,告诉她那上面有详细记录。美智子详细翻看起来,沉思了一会。
“那段时期,压力有感觉特别大吗?”
“压力?”
美智子用纤细的手腕理齐那些被威廉弄得有些褶皱的文档,轻声告诉对方:在日本,变异症的研究有了新的突破。随着越来越严重的升学压力和校园欺凌事件,青少年间变异症的比例大幅度上升,并且出现了多起伤人事件。有研究认为,alpha信息素中包含的某种未辨明物质拥有能让人体产生“变化”的成分。然而这种理论学界至今没有得到证明。
“你应该也看到了,我和你一样是变异症患者。”
她说,用那双蝴蝶般的复眼看着威廉。纯净的黑色、却又带着细小网格般的纹路。粗看下去美智子似乎没有眼睛,眼珠该在的位置只有漆黑一片,细看过去,她的眼睛又美得毛骨悚然。她伸出手,挽起袖子,威廉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粉味。
“然后,我和你一样,是在青少年期外发生变异症的患者。”
美智子告诉威廉,研究所目前收留救治的患者,都是这个类型的。如果在青少年分化的时期发生变异症可以看做是信息素的失调现象,那么成年之后再出现,是否可以看做某种再分化的象征。威廉愣愣的听着美智子和自己说这些,脑袋里回荡着的是自己中学时期那张三十四分的生物试卷。最后,回答了一连串奇特的问题,美智子给他递了处方药制式的几盒alpha抑制剂。
“今天回去之后,一天一粒。五天后分析结果出来了,会通知你重新到这里来。”
他楞楞的出来后,裘克正在外面装假腿。他看着那头蓬松的红发抖动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苦瓜脸抬起头来和他打招呼,问他检查结果如何。威廉挠着头说不清楚,但总之是开了药。他走过去,发现裘克还在装他的假腿,蹲下去看了看。
裘克本来快装好了,威廉这么一蹲,手上刚刚拧紧的螺丝又松开,从他的指尖滑落到了地板上,传来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威廉“啧”了一声,弯下腰去趴在地上帮他找,手伸到座椅地下,抓住那颗到处乱滚的金属小东西。握着它抬起头来时,没注意脑袋上椅子板的橄榄球运动员狠狠撞了一下脑袋,沉闷的痛呵一声捂着脑袋再次趴下来。
小丑有些担忧的问他撞到哪里了,发现威廉居然罕见的疼出泪来,赶忙把他帽子摘了。发现那双兔耳朵撞到红肿,裘克刚小心翼翼的朝那吹了吹气,发现它们抖动了一下,迅速的贴在威廉的脑门上,躲过裘克的吹气。又痒又疼,威廉不耐烦的冲裘克大喊,让他坐好,不要乱动。
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小丑,他用有些粗鲁的手法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听力都变得有些模糊了。叹了口气,他沉着声音问裘克他手上的螺丝该怎么装回去。
“像这样.....扭一下....有些生锈了,回去要上油。”
裘克指导着威廉怎么装自己的假腿,看着对方迅速的弄好,感叹了一句艾利斯的动手能力果然还是比他强。安好之后,橄榄球运动员用手指指肚摸了摸裘克断腿的接口处,声音有些抖的问对方:
“这里,疼吗?”
“还好,已经全部愈合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随后又觉得自己就是多嘴,既然裘克没告诉他,那就让这个哭唧唧的小丑自己伤心去好了。裘克楞了一下,默默回答威廉:
“两年前。”
也没抱怨对方没有通知自己,威廉清楚,那时候他正在参加全英橄榄球运动员选拔比赛,就算是裘克两只腿都没了,他也不一定能够立刻抛下自己的未来赶过去。问清楚事之后,他抢过裘克手里的帽子,重新戴回自己的脑袋上,向裘克伸出一只手,让他拉住。
“走吧。”
他说,帮裘克重新站了起来。两个人肩并肩的走出研究所,裘克问威廉晚饭要不要去墨西哥餐厅吃,威廉说着“你他妈这是什么鬼品味”,还是和裘克一起朝墨西哥平价餐厅的方向走去。
她处理完威廉的文件档案,看着对方的症状暗暗皱眉。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安静之后,美智子打算推门出去,门却自动打开了。看见女孩握着盲杖走进屋子里来,她先是担忧的看了看海伦娜,随后放缓声音对她说:
“海伦娜,你怎么过来了?”
“美智子,我在楼上听到了声音,有些好奇。”
她解释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轻轻握住美智子的手。医师起身,牵着女孩,准备带她回到楼上去。发现对方头上的帽子有些歪了,美智子笑着帮她理了理,告诉海伦娜:她现在打扮的非常可爱。
“如果你觉得疲倦或者无聊了,”东洋人轻轻的说,“今天工作结束后,我可以带着你去附近的公园里逛一逛。”
“那真是麻烦您了,”她说,“我很想念丁香花的味道。它们的花瓣摸起来也非常可爱,娇小的就像是故事书里描述的星星。”
“十月的话,波斯菊也会绽放。”
边摸索着走上楼梯,她边轻轻问美智子,她们家乡的樱花是什么时候开放的。美智子笑着告诉女孩,那和现在差的有些远,是春天的事情。有些沮丧的低下头,海伦娜小声说:
“我真希望是在去年冬天遇见您,那样,治疗结束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看樱花了。”
“不用担心,”红蝶轻轻说,“等到你能看见东西之后,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享受你的人生。”
我不能保证之后你会遇到什么人、是否会受伤。她轻轻握着海伦娜的手,带她回到病房里。但你会和每个普通的女孩一样,去上大学、找一个人恋爱、也许会直接步入婚姻的殿堂,也许不会。之后,你会幸福的、普通的生活下去。
“和你希望过上的生活一样吗?美智子。”
她躺上病床,轻轻问对方。医师用手背擦了擦自己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哀伤的回答她:
“是的,紫阳花小姐。可现实往往就像是那些歌谣里所唱的一样:行きはよいよい帰りはこわい(去时容易归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