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基诺·迪鲁西喜欢研究爬行类而不是人类,很大程度上来说和他的家庭有关。
他们一家的血脉独特,从他的那头红发上就看的出来:他的爸爸研究生物高分子材料、他的母亲则是一位旧人类文明史学家、他的爷爷曾是牛津大学的数学讲师、他的奶奶年轻时参与过载人运载火箭的研究。可以说,他出生在了一个书香门第,理所当然继承了家人的高智商和对习得知识本能性的热爱。
然而卢基诺至今都不太愿意和诺顿提起自己的家庭。
他的父母都是Alpha。
你可以说,他们是出于某种实验的目的而结合到一起的,但这不完全准确。
卢基诺记得,自己从小就在无菌舱一样的环境中长大,很少接触同龄人,小学到中学阶段的大部分学习都是在家里度过的。只有每个月最后一个周日不得不去教堂礼拜时,他才会被奶奶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牵着手上教堂去礼拜,听着神父训话,重新被小心翼翼的带回家里。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有谁撞到他了,那奶奶一定会生气,狠狠瞪着那个人,直到对方莫名其妙灰头土脸的走掉——这种情况只有一种方法可以避免,那就是那人是Alpha。
他出生在一个有着严重性别歧视的家庭里,这种歧视甚至已经上升到了某种理念和教义的程度。
卢基诺从小就听着父母念叨“性别净化论”和“Alpha至上论”长大,他的爷爷年轻时参与过歧视运动,并且公开的让一部分beta和Omega的学生从学校里退学了;他的奶奶每周末都会兴致勃勃的去参与相关组织的集会,合法的表达自己对其他两个性别的厌弃,并认为Alpha理应取得本就该归属于他们的地位和权利——他们强壮、聪颖、有着具有攻击性的信息素,而Beta相比之下不过是一群工蜂,Omega则是受孕机器。
他父母眼中的完美社会是:少数和他们理念相和的Alpha拥有一切,站在社会的顶层;而beta则在性别被确定的那刻就用生物学病毒人为感染,捣毁他们的大脑,让他们像是工蜂或者兵蚁一般的度过余生;Omega则被放入实验室,研究他们的生育特性,提取之后转接到alpha身上,或者让他们充当生育的机器,负责制造出新的、优秀的Alpha来。
这种理念让谁知道了,都会评价一句“疯子”。但是他的父母甚至爷爷奶奶都是如此坚信不疑的,甚至把这当成人生除了研究以外的目标去奋斗。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里,卢基诺始终活在自己在性别分化后会“不合格”,会被处理掉的恐惧之中。躺在床上睡觉时,有时他会梦到自己可怕的末路,然后裹在被子里小声的哭。
逗弄自己那只宠物小蜥蜴是卢基诺童年唯一无害的娱乐。
他也很长一段时间认为父母的这种想法是正确的,因为他们就是他的世界,或者说,他们让他们成为了卢基诺唯一知道的世界。
然而孩子总是敏感的。当他在初中丢掉其他同学好心帮他捡起来的橡皮而被排挤,一脸厌恶的听着老师念自己的名字被训斥后,卢基诺开始思索自己是否真的从根源深处出了错。那段时间他也开始拒绝和同龄人有过多的接触,开始沉迷于书本,阅读达尔文所写下的各类理论。
生物真的是神奇的东西。他想。那些亿万年前灭绝的恐龙没有分化出那么多复杂的性别,以至于它们并未成型的文明显得如此纯真而质朴。卢基诺先是对爬行类那副闲适优雅的态度着迷,进而开始研究它们的结构,到了最后,在一段最难度过的时间里,他甚至觉得自己变成动物园里的一只变色龙都好过继续以一个人类的身份活着。
他家里的用餐祈祷语是希望上帝抹杀掉那些不应该存在的性别。
他初中时,父母就会带着他去参加那些充满着性别狂热色彩的集会。
他上高中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是奶奶亲手织的、绣满歧视性标语的圣诞围巾。
直到现在,卢基诺写下alpha这个词语时,都会忍不住想要把“a”写成大写的“A”。
所以当他上了大学,终于开始逐渐脱离家庭的那种狂热氛围时,卢基诺有时会很庆幸,自己的全部家人都死在那场空难之中。那是他大一时候的事,因为过去家庭的经历,他很难融入社群,只能每天窝在研究室里面和蜥蜴与石龙子聊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有着性别歧视的书呆子、一个怪胎。
警察告诉卢基诺,他家里人去世的消息时,他在那人的面前以一种有些惨烈的方式哭出来了。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难过,只是觉得终于有块压在自己身上的石头被卸掉了,他似乎终于和过去的经历划清了关系。
然而,更让卢基诺哀伤的是,他在那样的环境里浸泡了太久,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样重新开始。周围的同学或多或少都已经知道了卢基诺家庭的一些情况,对他敬而远之,基本拒绝同他接触——就结果上来说,他还是一直孤单的读完了大学三年,本来准备离开伦敦重新找个地方好好生活。
就在他毕业的那天,有一个自称是他父母朋友的教授找上卢基诺,问他要不要参加一个他父母曾经参与过的研究——有关性别分化和变异症的。他本来想要拒绝,然而却听到那人意味深长的告知他:
“你从来没理解过你父母、乃至你爷爷奶奶的想法,只是一味遵从着,内心深处却始终在抗拒——只有经历过他们看到的事,你才能够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想。如果你真的想要切断过去,那么你必须先面对它们。”
如果你在这之后选择成为一个性别平等论者。那位教授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如果你逃开,坚信自己未曾知晓的事是错的,那么你下半辈子都只能是一个懦夫。
他最后答应去参加研究。
诺顿呆在疗养院时,曾经问过卢基诺,他为什么会变成蜥蜴。学者苦笑了一下,看着自己已经彻底变形的手指,告诉Omega,这是他的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