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地板,依然隐隐作痛的脑袋,双手被磨出的血痕,这些都在反复提醒杨哲,这一切尽管看似荒谬不可解,但却都是真实的。一天过去了,本应结束的闹剧却依然还在继续。他心中依然有无数疑问,只能寄希望于自己那个沉默的室友。
坐在床上那个人,从杨哲醒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他身穿白色开襟长衫,虽然已沾染污垢血迹,但依然能够看出面料上等做工精致。男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皙,面庞微胖,嘴角可见遭到殴打的於伤,发髻也已散乱。此时落魄如此,神色间却依然有着一股倔强的骄傲。他平视前方虚空,如同一尊雕像,仿佛那虚空之中就有他想要的答案。
杨哲毕竟当了几年客户经理,搭讪陌生人这种事倒是不在话下,他慢慢挪到床前,试探问道:“兄弟怎么称呼?”
这人缓缓转过头来,淡淡看了他一眼,又转了回去,依旧一言不发。
杨哲又问道:“请问兄弟,这里是哪?”
依然没有回音,这回这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就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如果不是一开始看到他转头过来,杨哲简直以为这人是个聋子。
换做别人,热脸贴人冷屁股,早就自讨没趣甚至当场翻脸了。但在银行工作一个小时都有可能被拒绝十多次,当惯了孙子,杨哲仿佛没事儿人一样,继续问道:“兄弟是怎么进来的?”
依然没有回音,不过这人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恢复平静后依然微微抖动,仿佛在竭力压制怒气。杨哲没有放过这个细节,知道突破口就在被关押的原因上。显然这人对于被关进来的原因非常不服气。
老话说,如欲取之,必先予之。要想别人告诉你他的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告诉他你自己的秘密。杨哲深谙此理,说道:“不管兄弟有什么冤屈,总好过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挨了一闷棍,醒来就在这儿了。”
“哪儿来的小屁孩儿,谁是你兄弟。”傲慢而冷漠的声音响起。
这回终于有了回应,虽然是两句废话,但杨哲知道话匣子一旦打开,那就什么都好办了。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从醉酒醒来到了这个世界,就从没照过镜子,本该三十而立的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杨哲此时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脚上沧桑的老茧皱纹都消失了,一摸脸庞,油腻也被弹嫩的质感所替代,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十多岁。他来不及多想,立刻改口道:“大哥,我这人性子直,有一说一。我只是实在想不通,那些龟孙像我这种的人抓了也就抓了,怎么您这种世家子弟也敢动手?”
任何时代,马屁总是拍不穿的。不知道是“大哥”二字起了作用,还是龟孙这句引起了共鸣,少年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盯着杨哲说道:“你知道了又有何用,你连自身都难保还顾得了他人?”
“大哥可别这么说,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也有什么你没想到的办法,我就刚好知道呢。我俩一起被困在这儿,也算有缘,若真有什么烦闷苦恼,说给一个人听也能有所分担嘛,我保证不说出去。”杨哲接着道,随后又忽然叹了口气道:“更何况现在能不能出去都还两说。”
那少年本不愿和这种粗麻破衣的人物搭话,但不知为何杨哲言语神色之间,总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亲和力,不知不觉少年已被带入情景。虽然杨哲所说的那句俗话自己倒是第一次听说,咱们川蜀武侯,怎么可能几个凡人就能替代,却还是忍不住答道:“还不是我爹搞那交子铺闹的,这好好地白银铁钱不用,非要整这些虚的,这不给人讹上了。不过你说也奇怪啊,我确确实实没有......”
之后少年说了什么,杨哲根本没有听见。当他听到“交子”这个词的时候,整个人就已经陷入彻底的震惊,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离谱。
交子,这个词杨哲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他大学生涯本就是读的金融专业,平时又对历史兴趣颇深,阅读广泛。而现代金融和历史第一次深度交融,就体现在“交子”这个词上!杨哲知道,交子是中国乃至世界最早的纸币。
北宋早期,数十年的战乱纷争刚刚平息,社会经济得到发展的空间,生产力突飞猛进地进步,州城中富商云集,大宗交易频繁。大门户日常买一匹捐就需要使用九十斤到一百斤铁钱,传统金属货币流通不便。于是,商人发行一种纸币,名为交子,代替铁钱流通。存款人把现金交付给铺户,铺户把存款数额填写在用楮纸制作的纸卷上,再交还存款人,并收取一定保管费。这种临时填写存款金额的楮纸券便谓之交子。
难道穿越这种故事竟然是真的?杨哲心里想到。一时之间,惶恐、遗憾、迷茫、憧憬、激动,各种各样的心情此起彼伏,杨哲久久不能平静,也久久无法相信。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控制不住的震撼与惊奇,曾经信奉的科学,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那冷峻少年说着说着,也注意到了杨哲难看的神色,问道:“难道你病了?”
杨哲如同梦中惊醒,突然转头直勾勾地盯着少年问道:“现在是什么年份,我现在在哪?”
少年仿佛被杨哲可怕的表情吓到,不假思索地答道:“新皇登基,如今已改年号为乾兴,我们这是在益州县狱呢。”
竟然真的穿越了,杨哲惶恐的内心渐渐被惊喜占据。
他想起前世读过的穿越小说,看过的古装电视剧,主角无一例外地如同开挂一般出仕入相,无人能敌。毕竟科技在进步,知识在更新,掌握现代知识的人,去了古代那还不被人奉若神灵?
虽然想起前世未尽的事业,想起在家盼夫归的妻子,杨哲觉得有些遗憾。但既然上天将他命运安排到此,也只能接受现实,在这异世开创一番伟业。正好一抒前世怀才不遇的阴郁!
乾兴元年,此时正值宋仁宗赵祯刚刚继位,国内安定,外事平稳,人民安居乐业,经济欣欣向荣的鼎盛时期。
忽然间,杨哲又雄心勃勃,感觉自己已经抓住了时代的命脉,名声、金钱、权利,仿佛一切都已在自己一双手掌之中。
在同一牢房的那个少年眼中,杨哲的癫狂姿态,一直持续到了狱卒的到来。那个一身黑衣的阴狠男子,彻底打破了杨哲美好的幻想。杨哲听喊到自己名字,又见那白衣少年对自己挤眉弄眼,才想起自身的艰难处境。
“杨哲你可知罪?”这是杨哲被押到县衙大堂所听到的第一句话。
只见大堂正中匾额之下,一人头戴乌纱,身着青袍,神色肃穆,正伸手怒指跪在堂中的杨哲。紧挨着这人旁边又站着一人,弓腰驼背,獐头鼠目,一袭黑衣与他阴险的面容倒是很配。大堂两旁分别站了四个官差模样的人。
来此一路上,杨哲已经接受了自己穿越到北宋的事实,但情况却远远不如故事里那么完美。
他突然发现,纵使自己满腹经纶,也无人相信。现在身陷囹圄,更是不知如何脱身。
此时此刻,自己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就只是摊上的这场莫名其妙的官司。人脉资源一点没有,他甚至都无法说清楚自己从哪里来。搞不好,这刚刚重新获得的人生,就要在还没开始的时候葬送掉。
听到知县上来直接问罪,杨哲心中暗骂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能力就会摆官威。
只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杨哲抬头看了一眼知县大人,恭敬俯首道:“小人不知。小人初到贵地,不曾践踏一花一木,不曾胡言乱语一句,就遭贼人抢劫,身上盘缠衣服尽皆丢失。本欲报官,没想不知为何,已被官差押解至此!请大人解惑!”
“大胆小贼,休要逞口舌之利!你们一伙群盗,为害一方。只两三月来,遭抢财物者不下十余户,折在你们手上的人命怕是已不止十条!本官只恨不能将你们一网打尽,不过你落到本官手里,就别再想逃脱罪责!”只听那端坐正中的知县大人义愤填膺,满嘴飞沫,差点说得背过气去。
知县语声刚落,就听县衙外传来大声咒骂,还有一个中年妇女挣脱围挡边哭边骂,拼命似的冲了进来喊道:“你个挨千刀的!可怜了我那本分儿子,就遭了你这贼子的毒手!我跟你拼了!”幸好有官差将她截住,带了出去,说道:“杀人偿命,青天大老爷自会为你做主,公堂之上休要胡闹!”
杨哲看到那知县故作愤慨的脸上闪过一丝得色,暗自冷笑,还真能演啊,这做官的必备本事倒是练得熟稔。看来是拿不到贼人,看我不是本地人要拿我充数平民愤啊!
“小人冤枉啊!”杨哲面上悲天跄地哭冤,心里努力思索对策。好不容易穿越来宋朝,这开挂的人生还没开始,可不能这么结束啊,这杀人劫财的罪名可是要杀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