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将我带到我的诊所楼下。天色已晚,楼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即使我大声呼救,也无济于事,更何况那大花臂用雪亮的刀子指着我的后背,也许不等我喊出声,就会被他捅个透心凉。
光头让瘦高个在楼下守着,他与大花臂带我上了楼。
直到此时,我心里仍然一片惶惑,不知道我到底惹了什么大人物,他们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他们在我的办公室里又是一通翻找。
看来他们依然没能找到想要的东西,光头走到我面前,拽着我的衣领,恶狠狠问我:“东西在哪儿?不说我把你牙齿一颗颗拔下来!”
我怕极了,牙齿都在打颤。为今之计,只能先稳住他们,走一步看一步。
我的诊室有个附属房间,里面有张床,是我平时休息的地方。于是我对他们说,我可以去那间房里找找看。
光头对我甚是警戒,一直跟在我左右,还没等我掏出钥匙开门,他先一把将钥匙夺过去,开了房门,走进了屋内。
他在房间里翻找时,我偷偷移到床头柜前,摸到了抽屉里的防狼喷雾。
光头把我那只衣柜里的衣裳全翻出来,还是一无所获。他气急败坏,转过头来要质问我,我立即扑上去,把防狼喷雾对着他的脸一阵猛按。
他眼睛里进了喷雾,只能捂着脸弓着腰,发出痛苦的哀嚎声。我趁机捡起自己的钥匙,闪身到了门后,等大花脸冲进屋来,我瞅准时机,迅速窜到门外,用钥匙反锁上了门。
这一系列动作在不到一分钟之内完成。我已汗如雨下,心脏跳得要失了控。
两个壮汉在门里如同困兽一样叫骂着。
这扇门显然无法长久困住他们。我虽然四肢发软,仍努力跑出了办公室,一口气冲下了楼。
停车场还有一位瘦高个守着,我没办法开车离开,身上的手机也被他们拿去了,连报警都做不到。正绝望间,我忽然看见二楼我与倪诺经常去的咖啡馆仍亮着灯,便跑了进去。
咖啡馆正要打烊,值班的是一个我眼熟的服务生,他见我跑进来,吓得直结巴,“蔺……蔺小姐……您怎……怎么了?”
我在反光的玻璃上看见自己,毛发散乱,左脸颊高高肿起,嘴边还沾着块血迹,像极了一个疯女人,不由得哑然失笑。
我把大致情况跟这个结巴的小男生描述了一遍,在他的帮助下,我报了警,躲在柜台后面,静候警察到来。
我身上披了条毯子,缩在令人心安的黑暗里,脑子里却一遍遍回想起倪诺的话:阿若……星海……仓鼠先生……秘密……
警察在十分钟之内赶到。被警察问话的时候,我依然在毯子里发着抖。
他们逮捕了光头与大花臂,让瘦高个跑了。
等处理完伤口、录完口供已是深夜,我不敢回家,在酒店开了间房。我洗了个热水澡,还是冷得发颤,裹在被子里,折腾至天亮才睡了一小会儿。
第二天中午,我接了个陌生电话,是那个咖啡馆里的小服务生,他说之前我在他们店里落下了一样东西,他准备快递给我寄过来。
我说不用,我可以去他们店里取。毕竟我还要整理我的办公室,我还有许多事需要查,许多线索需要摸清。
那服务生当面交给我一只仓鼠玩偶。我才想起来,这是倪诺从不离身的宝贝,那天他赌气,把它甩在了我身上,自己一个人先跑了,我急着追他,就没顾得上拿,所以落在了店里
我坐在倪诺曾坐过的沙发椅里,抱着那只仓鼠玩偶,陷入了沉思。
……仓鼠先生……秘密……
倪诺要告诉我怎样一个秘密呢?
倪诺从不说谎。他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却比任何成年人都值得信任。
仓鼠先生,就是这只他从不离身的仓鼠玩偶。他把它送给了我,也许连秘密也一并给了我。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也许光头那伙人,在我家与办公室两处都找寻不到的,正是这只仓鼠先生呢!
我把它拿在手里左右翻看,试探着摸索,终于在它屁股底下,发现了一个隐藏的按钮。
然后,仓鼠先生的肚子便开始播放一段录音。
“什么时候能找到合适的心脏?我能等,可是小诺等不了了!”
我立刻认出来,这是倪诺的父亲倪永国的声音。
“您不要担心,合适的人选已经有了,我们正为她进行各方面的检查,务必确保她的心脏健康。”
这是秦院长的声音。
“你们怎么回事?星海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还不能保证货源吗?难道基金会养你们是吃白饭的?”
“抱歉倪先生,最近风声紧,很难搜罗到合适的孩子做货源。”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现在就要那颗心脏,我只有小诺一个儿子!我不能失去他!”
我摁下了按钮,录音便停止了。
我抱着仓鼠玩偶,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沉坠在胸腔里。
我把录音交给了警方。
结合光头一伙人的供词,警方开始着手调查星海福利院,并最终挖出其背后一个庞大的人体器官贩卖组织。
他们专挑无父无母的孤儿下手,取出器官在黑市上高价卖给需要移植的富商名流,因供不应求,一套器官往往能在黑市上炒出高价。
倪氏从倪诺祖父那一代,便开始做这样的黑心生意了,经他之手,无数无辜儿童被残害,包括我幼年时的好友方明绢。
也许是因为受到了报应,倪永国的儿子倪诺生下来便先天不足,为了替他换一颗心脏,他花费了许多心思,终于找到了这个叫李若的女孩,将她杀死,取出她鲜活的心脏,为倪诺续命。
倪永国与秦院长都将面临法律的制裁。他们必将被处以极刑,来告慰许多惨死于他们之手的孩子的亡灵。
而我带着一只新的仓鼠玩偶去医院探望小倪诺。听说他的病情暂且缓解了,但没有新的心脏,他照样活不长久。
这傲娇的小家伙,一见我手里的仓鼠玩偶,就别过头去,冷哼道:“我才不要玩这种小孩子的东西。”
我苦笑,“从前你不是抱着它不撒手吗?”
“那是因为……那一只仓鼠先生……它很重要!”小倪诺生起气来,苍白的脸上才有了几分血色。
我坐在他床边,握住他的手,不知该说什么,眼眶先红了。他见我要哭,先皱起眉头,说:“你们女人真麻烦,总是喜欢哭。”
“倪诺,你这傻孩子。”我摇头,“你怎么这么傻呀?”
“你才傻呢!”他瞪眼,“现在你相信,阿若是真实存在的人了吧?”
我抹了把眼泪,说:“我信,倪诺从不说谎,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信。”
小家伙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甚至带了一丝笑意。他将我的手紧紧握住,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大人们总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可我们懂的,其实比你们想象的还多。”他低声说,“那天,爸爸与秦奶奶以为我睡着了,就在病床前讨论起来,爸爸声音很大,让我害怕。我虽然听不大明白,但也知道,他们在说一件很可怕的事,所以我悄悄用仓鼠先生肚子上的录音机,把他们的话录了下来。”
“我知道,倪诺比世界上许多大人还要懂得多。”我哽咽道。
“大人们总是自作主张,替小孩决定他们的命运。”倪诺望向窗外,“他们从来不会站在我们的角度,考虑我们是否愿意接受他们强加于我们身上的东西。如果我存活下来,要牺牲掉另一个孩子的生命,那么我宁愿不要这颗心脏。”
“蔺阿姨!”
他扭头看我,黑眼珠湿红着,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落下来。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大人,我与阿若都没有看错你。”
“你与阿若早就认识?”我问。
倪诺点点头,“她是我幼儿园的同学,因父母车祸身亡,又没有亲属照料她,所以才住进星海福利院。没住院以前,我最大的快乐,就是有她这么一个朋友。”
“我故意装疯卖傻,是希望爸爸妈妈能带我去看病,这样我就可以向别人求助。可不是所有大人都值得信任。蔺阿姨,如果我一开始就把录音给你,你也许根本不把它当回事。在你们大人眼中看来,我只是一个胡闹的、爱说谎的孩子罢了。”
“倪诺……”
“蔺阿姨,我很开心,你后来能够信任我。第一次见面时,我从书架上看到你的星海福利院纪念册,我就告诉自己与阿若,也许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我没有看错,对吗?”
我握住他的手,只能不断点头。
“大人总是说要保护孩子,可有时候,伤害孩子的,就是他们本身。”
八岁的小倪诺,轻轻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笑着对我说道:“也许我跟阿若都没有机会长大,可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