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的艳阳高照,让殷睿忍不住哈欠连连,今天所看到的情景跟昨天差不多。到处都是不健康的绿黄色,到处都是面黄肌瘦的国人和隶农。
殷睿顺着目光看向前方,他见骑在马上的康兴没精打采的,便把这小子叫到车窗前。
他微笑着问:“昨天的精气神去哪儿了?”
康兴勉强笑了笑:“昨晚……昨晚没睡好。”
殷睿没有戳穿这小子的谎言,而是道:“你爷爷让你到领地到处走走看看,或许也是想让你了解一下康氏家族的情况,以及现在领主们的窘境。
“你可能觉得康南没有尊重你,可是这里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他想尊重谁,就尊重谁,想给谁脸色,就给谁脸色。”
康兴多少有点“铁头”:“可是他这样做有失礼数,也不和规矩!”
“规矩都是人定的!”殷睿叹了口气:“规矩也是会变的。”说完,他关上了车窗,让康兴自己去琢磨。
一行人又慢悠悠走了一上午,依旧是没什么发现。
转眼到了中午,该生火做饭了,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炉灶都没地方借。
康兴指着前方道:“公子可看到那座小山丘?”
殷睿点点头,江北之地基本上都是平原,只偶尔有座孤零零的小山丘,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得到。
康兴接着道:“那座山丘的另一侧,有几座茅草屋,是一位大学士的养老之地,我们可以到他那里借宿。”
殷睿心想,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到可以请教一下当地饱学之士的看法。
于是一行人直奔那座山丘,转过山丘后,果然看到几座茅草屋。
茅草屋外围,有一扇篱笆门,薛晴前去扣门,开门的是一个十几岁的门童。这门童长相俊秀,穿着得体,一看就是颇有教养的仆人。
薛晴说明了来意,没一会儿,白发苍苍的大学士从里面迎出来:“公子驾到,有失远迎,恕罪赎罪。”
这位大学士曾经是楚王室的顾问,见过不少大世面,退休之后,就找了这个清净处养老。
殷睿微笑道:“叨扰大学士了。”
“公子客气。”大学士不留痕迹地看了正在往嘴里灌酒的熊伟一眼,然后做了请的手势:“公子里面请。”
大学士请殷睿、齐平和康兴到一座茅草屋用茶,穆瑞则指挥仆从们,借用大学士家的炉灶生火做饭,并在篱笆院子附近休息。
殷睿跟大学士聊了几句家常,便问:“大学士可知道江北之地今年歉收?”
大学士捋了捋长长的白胡子道:“自然知道。鄙人那几亩薄田,今年也没多少收成。”
“依大学士之见,”殷睿请教道:“江北之地百物凋零,根源何在?”
大学士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我听说神术师们不是有结论了么?说是地力不济。”
殷睿笑道:“大学士慧眼如炬,不会被这种牵强的说法所蒙蔽吧?”
大学士先是看了康兴一眼才道:“公子不像是那些庸庸碌碌的神官,正经的本事没有,自己骗自己的本事到是厉害的很!”
殷睿会心一笑,看来这个大学士知道点什么。
他起身对大学士道:“江北之灾根由何在,请大学士教我。”说着话,他一揖到底。
大学士赶紧起身还礼:“公子言重了,为国分忧,本是我辈之责。”
两个人尽了礼数后,又各自坐下。
大学士又看了康兴一眼。
殷睿道:“大学士如果觉得说话不方便,就叫康兴先出去?”
大学士微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他在这里听听也是好的。”老爷子顿了顿又道:“江北之灾就是因康氏的族长康广而起!”
康兴吓了一跳:“大学士,您……您这是何意?我爷爷对您向来敬重,过年过节都会派人送上礼品,您……”
“若因我个人得失,就将祸事隐瞒下去,此乃对楚国不忠!”大学士有些激动地道。
殷睿对同样有些激动的康兴道:“你先听听大学士怎么说。”
大学士见大家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他便道:“康广多次对生命之神不敬,三年前,他鞭挞生命之神的眷者,又加上这两年来江北之地对生命之神的供奉几乎断绝,他还严令不得信仰生命之神。
“如此的大不敬!神明自然会降下神罚!”
殷睿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您老是说,因为康广打了生命之神的马仔,断了祂的财路,生命之神就让康氏的领地倒霉?”
大学士愤慨道:“不敬神明,自然该当受罚!”
“这生命之神也太小家子气了吧。”殷睿笑道:“再说祂降下的神罚,到是死了些人,不过康广伯可没受到什么影响,这神罚也太傻气了。”
大学士怒道:“公子慎言!殊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
殷睿忍不住扶额。
……
殷睿一行人在大学士这里吃过了午饭,又休息了一番才离开。
大学士一直拄着拐杖送到山下,礼仪上非常周到。
走出一段距离后,殷睿下令在路边的阴凉处休息,顺便开个小会,商量一下下午的行程。
齐平下车后忍不住笑道:“刚才看老学士那样子,我还以为他真知道点什么。”
殷睿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哪知道这老爷子竟是个老古董。”
喝得已经有点高的熊伟却道:“公子,虽然老学士的说法荒唐,不过却是唯一能说得通的缘由。”
殷睿忍不住揉太阳穴:“你还是少喝点酒吧。”
“喝得不多。”熊伟以少有的严肃语气问:“公子难道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神明?”
“我信。”殷睿不光信,他还貌似见过一名邪神的分身:“可是‘神’好歹是超脱于万灵之外的大能,会因为马仔被打,就花这么大力气报复社会?”
接着他问康兴:“对了,当年康广伯为什么要鞭挞神职人员?”
据殷睿所知,楚王朝的神权,一直掌握在统治者手里。
六卿中的太卜,就负责与神沟通,据说当今的太卜,是一位在人间行走的神使。而且天下所有的神术者,名义上都要服从太卜寺的节制。
《楚律》中还规定,地方贵族是没有权利处置神术师,及以上级别的神官,只有王室具有处置权。
殷睿一直把这条律例,看作是高级神职人员的一种特权,也是王室拉拢这些神官的手段。
康广当年鞭挞神职人员,有没有惹神明不高兴殷睿是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种僭越。
康兴听殷睿这么问,赶紧解释道:“三年前,我祖母产子……”
虽然殷睿知道这些贵族普遍喜欢老牛吃嫩草,康兴口中的“祖母”可能也就跟他差不多大,不过他听康兴这么说,还是觉得有位高龄产妇,冒险产子。
只听康兴接着道:“……结果难产,偏偏请来接生的神术师,那天喝醉了酒。致使一尸两命,我那个小叔叔和祖母都没能保住性命。
“爷爷一气之下,才抽了那个神术师几鞭子,大王已经降下诏书训斥过了。”
殷睿点了点头,碰上这种事谁都会想去揍人,估计王室也理解,降下的诏书也就马马虎虎说几句厉害话,不会有实际的惩罚。
康兴接着道:“按理说,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毕竟康氏没了两条人命,神术师也有很大的责任。
“哪知道被爷爷打过的神术师,在京城经常污蔑我康氏。爷爷又生了好大一场气,下令减少了对生命之神的祭品,又命令江北之地信仰生命之神的信徒转信他教。”
上至国王,下到地方贵族,不管信仰那位神明,对四位主神的祭祀是要同时进行的。祭品相同、礼仪规格相同,连神位的尺寸都一模一样。
康兴又补充道:“不过爷爷消了气之后,就把这些法令都撤销了。并在今年年初的时候,重新招募了一名生命之神途径的神术师,为家族效命。”
殷睿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啊,生命之神要是真的生气了,这点度量也够瞧的!”
康兴担忧道:“这位大学士很有些威望,虽然在此隐居,不过跟京城的王公贵族一直有来往。如果他这番话传到了京城,那……”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殷睿道:“没几个人会信。”
他见熊伟依旧一脸严肃的样子,便问:“怎么?你还是觉得大学士言之有理?”
熊伟摇了摇头:“康广伯这点小事,的确不大可能会触怒神明。只是刚才我在大学士的小院儿里转了一圈,觉得小院里的气氛有点古怪。”
一直没有说话的柳薇道:“我也这么觉得,好像……总之那个小山丘上是有点不对劲。”
殷睿看了看齐平等人,众人纷纷摇头,表示没有发现有什么古怪。
熊伟笑道:“可能我当时喝多了吧。”
殷睿把此事记在心里,熊伟可能喝多,柳薇可不会喝多。不过此时他没有深究,准备回来的时候,再去大学士那里好好探察一番。
接着众人商量好了下午的行程,便继续巡查。
到傍晚时路过一个男爵的山庄,殷睿便准备在这里休息。
说是山庄,其实就是个不大的村落。
从远处看,村落里一个人也没有,夕阳西下,余辉照在村落里显得分外凄凉。
康兴的一个属下喊了两嗓子,死气沉沉的村落里连个应声的都没有,更别说有人出来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