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楚开朝以来,“六卿”为上大夫,“五司”为下大夫,这十一位大夫向来是朝廷重臣。历代只有病老而死或是告老致仕,还禄位于君的大夫,除非谋反,很少出现被治罪而被罢免的大夫。
所以才有“刑不上大夫”之说。
太史所犯的罪行,在殷睿眼里十恶不赦,但他也清楚,在贵族眼中,只是死了几个国人和贱民而已,不是什么大罪。
不过楚王却因此罢免了太史,这大出殷睿的预料。殷睿猜测,在这场政治斗争中,楚王已经先一步出招,将一个上大夫给扳倒。
老太史听了楚王的处置,也多少有点意外,不过他刚才已经认罪,现在也不好再说什么。况且上大夫的爵位和官职都是世袭罔替,楚王只要不治罪,只是让他退休,他的儿子就能继续做太史,这对于太史这个王室旁支的一族来说,没什么损失。
楚王见老太史已经屈服,便道:“宣周魁!”
老太史一惊:“大王,周魁并非老夫之嫡长子!”
楚王又回到了那个无精打采的状态:“老太史,你的嫡长子昏庸糊涂,听说也跟此事脱不开干系。一会儿让他去太宗寺走一趟,交代一下罪行。”
老太史闭眼摇了摇头,只好拱手道:“老臣之子周魁,向来贤达,确……确可为太史!”他如何不知周魁跟楚王的幼弟周钰走得很近,可是现在他已经无力左右当下的局面。
楚王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老太史的嫡长子有丧子之痛,做出些傻事也情有可原,不用去太宗寺了。”
老太史拱手:“多谢大王开恩。”他俯下身道:“老夫有一事相求,请大王务必成全。”
“说。”
“老夫想将孙儿带回去。”
“准!”
老太史颤颤巍巍起身,招呼人把少年的尸体抬出去。接着他朝楚王拜了拜就要离开。
殷睿突然道:“老太史,令孙现在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痛苦难当,还请老太史叫人解了‘锁魂咒’,让他解脱了吧。”
老太史身子不动,朝殷睿拱了拱手冷冷地道:“多谢奉告。”
殷睿没再说什么,看着老太史慢悠悠地往外走,到了殿门口,正遇上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
中年人赶紧向老太史行礼:“父亲!”说着话,要搀着老太史迈门槛。
老太史却冷哼了一声,把他的手打开了。
这中年人也没坚持,他进殿行礼:“大王万福。”此人便是周魁。
礼毕后楚王叫周钰宣读了周魁继承老太史爵位、官职的诏书,跟册封殷睿为伯爵的诏书一样,这份诏书显然也是早就准备好的。等太祝寺选好良辰吉日,便正式册封,楚王命他在册封之前,就开印办公。
等周魁谢了恩,楚王便对殷睿和齐平道:“此事你们功劳不小,想要什么奖赏?”
殷睿上前一步道:“既然大王慷慨,臣就不客气了。实不相瞒,臣有两件事相求。”
楚王微笑道:“你所求到是不少,说吧。”
殷睿道:“第一件事,是老太史的谋划,使得‘江北之地’死伤着实不少,更有今年粮食绝产,冬天时不知要饿死多少人。臣请新任太史拨些粮草,赈济灾民。”
周魁立即拱手道:“所谓‘父债子还’,太史寺愿出三万石粮食,以恕家父之罪。”
太史不光是个官职,还是“天子六军”之一的军事长官,更是有一大片领地奉养太史军。几万石粮食,对太史寺来说,不算什么。
殷睿拱手道:“太史大义!只是……只是太史可能没去‘江北之地’,灾民真的是不少。”
周魁一愣,见楚王正看着自己,他干脆道:“那就五万石,不,十万石!”
殷睿一揖到底:“在下代‘江北之地’的国人,谢过太史。”
周魁隐隐有些肉疼,但还是堆着笑脸说:“越公子太客气了,我还要多谢越公子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
王座上的楚王道:“两位爱卿,一个为国着想,一个慷慨无私!很好,大楚就需要你们这样的栋梁!”
他又道:“寡人也会令江北康氏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以免饿浮遍野,再发生瘟疫。”
众人一起歌颂楚王为民着想。
殷睿又道:“臣的第二个请求,是想开个书院,希望能誊抄一些太史馆的典籍。”
太史的职责除了记录君主言行,多知多懂之外,还是朝廷的图书馆长和档案馆长。太史馆中更是收藏了不少孤本典籍,一直是天下的学问人向往的地方。
楚王道:“开书院,教化国人是好事。至于誊抄太史馆的典籍么,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好今天太史也在,寡人就准许殷睿派人到太史馆誊抄经典。”
站在王位下的周钰上前一步像是要说什么,殷睿赶紧不留痕迹的朝这位大哥拱了拱手,周钰微微笑了笑,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堂下的周魁赶紧领命:“臣稍后就去太史馆交代此事。”
楚王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自己提拔上来的人好办事,以后终于不用再看老太史那张苦瓜脸了。
殷睿又道:“多谢大王。臣才疏学浅,还请大王为书院赐名。”
楚王的满意加一,由他赐名,就等于是“王室入股”,以后从书院培养出来的人才,王室也大可以加以利用。
他道:“既然是越公子开的书院,那就叫‘南国轩’吧!”
殷睿躬身道:“臣谢大王赐名。”创建书院,是他构建自己势力的关键一步,不过有江北之行立下的功劳,这一步比他之前的设想中,要容易的多。
王座下的周钰差点就伸手捂脸,也就他知道这是殷睿在拉楚王上“贼船”,只不过这个结果也是他乐意看到的,所以他并未提醒楚王。
楚王又问齐平想要什么赏赐。
齐平拱手道:“虽有些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说。臣最近有些缺钱,不是说暂时缺钱,而是齐国离京城路途遥远,钱货运输不便,齐国侯馆在京的产业又太少,已经入不敷出好多年。臣请大王赏臣些产业,以免堂堂侯国公馆破产。”
楚王微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完他看向王座下的周钰。
周钰琢磨了一下便道:“‘江南之地’有个子爵,刚刚因为在封地胡乱改政而被剥夺了爵位,不如把那块封地的所得为齐平君的俸禄。”
他这个建议颇有些门道,重点在于最后一句。首先那块领地并没有封给齐平,只是将该上交给“江南之地”伯爵的所得,转而给齐平罢了。
而且那块子爵领的的产出是齐平的俸禄,不是齐国侯馆,也不是齐国的收入。如果齐平离开京城,不再为楚王效命,这俸禄自然也就停了。
楚王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微微点了点头:“可以。”
……
殷睿跟齐平出了正殿,两人齐齐地舒了口气,这趟江北之行总算彻底结束。不仅是结果,得到的奖赏,也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同时他们也知道,只要要了楚王的奖赏,他们就是楚王这条船上的人,将来他们也要为楚王身先士卒。
两个人各想着心事,在太监的引导下出了王宫。
一出王宫的大门,早就等在外面的周祥迎上来道:“可把你们给等出来了!酒席都已经订好了,走走走,给你们接风。”
不仅是周祥,秦虹也来了,只不过他站在远处,没有像周祥这样热情地迎上去。
一行人去了酒楼,推杯换盏间,便谈到了这次江北之行。
周祥端着酒杯道:“真没想到,当朝太史为了救孙子,竟然能想出这么损的办法。”
“据我观察,那个‘神术阵’到不像是太史的谋划。”殷睿道:“那个‘神术阵’工程不小,不像是几个月就能布置起来的。
“而太史之孙那病据说来的挺急,等那少年死了之后再去布置‘神术阵’,黄花菜都凉了!”
很少开口的秦虹问:“你是说此事还另有隐情?”
殷睿叹了口气:“很有这个可能,不过有什么隐情,也很难查明了,毕竟我也没办法去审问前太史。”
虽然老太史已经退休,但毕竟是曾经的上大夫,在京城地界儿上,殷睿一个公子也不能拿这老爷子怎么样。
谈完了江北之行的事,周祥笑嘻嘻地道:“你们没在京城这会儿,我们秦公子想明白了一件大事。”
殷睿一愣:“你们找到自燃案的线索了?”
周祥一副“你小看我了”的表情:“比自燃案都重要。”
他见殷睿和齐平一脸纳闷,颇有些满足感。然后他往前爬了爬身子小声道:“大王要改政!”
殷睿和齐平皆是一惊。
周祥解释道:“刚才你们有没有没发现,秦公子的仪仗队多了十几人?”
还没等殷睿和齐平回答,周祥跟着道:“秦公子也被封为伯爵了,就在你们走了两天后!当时在司徒府秦公子与越公子极力提倡改政,让全城的贵族和学士都恨得牙痒痒,可是偏偏你俩却被封了伯爵。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大王把我们五个人招来京城,是想利用大诸侯的力量完成改政!”
殷睿抿了口酒:“这还真是件大事!”改政可是要伤筋动骨的,现在楚王还未完全击败政治敌人,贸然改政可不是明智之举。殷睿深吸了口气又道:“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