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的心像天边的云朵一样,飘忽着,来来往往,自己安慰着自己,但总是丢不掉担心:没有考中,毕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到了家乡,该如何对家人讲呢?
他坐在车上,随着车轮的滚动,不由自主地晃着身子,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儿。
一群大雁飞来,掠过头顶的长空,它们排列着整齐的阵容,呼喊着,向南天奋飞。
他仰脸望去,眼巴巴地望着、望着。
南天,扬州城的大火,南京城的血污,都成了昨天的回忆。英雄之气,都在少年时;如此落第了、落魄了,当年的豪情顿时全消。冰凉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挂满了他的脸颊。
漫野里,一群孩子正纵狗追撵一只兔子,那只兔子慌不择路,向一棵树撞去。一个拾粪的老头把兔子捡了起来,悠悠地转过身去。
孩子们异常不满,高唱着:
狗撵的兔子该狗吃,
狗见兔子狗打食打食:豫东方言,占人家便宜和侥幸的意思。……
老头愤怒地把兔子扔了,狗要扑过来,他又把狗赶走,拎起兔子,扔向一口枯井,然后挑着他的粪筐继续赶路。他的背影被夕阳拖得很长、很长。
孩子们散去了。
空旷的原野上,点燃一堆堆的火,耍起火圈,那是村野的孩子们在玩游戏。他们围着火堆转,看谁能捉住前面跑的“兔子”。若有人胜出,他们就把火堆中烧的红薯扒出来让这胜家吃。胜家会毫不迟疑地把红薯分给大家,众人欢呼不已。
袁世凯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想起儿时与铁头、狗蛋、大憨他们一起尽情玩耍的日子。
还是过去好,无忧无虑,他在心里叹道。
回到袁寨时,一片冷落。
爹死后,世上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了。一日三餐,饭也不香了,茶水好像也变了味儿,袁世凯憋得难受。连着几天,他没有吃饭,眼眶明显地凹了进去。慢慢地,袁世凯病倒了,昏睡了几天。待一场绵延的寒风、淋漓的雨水过后,他的病照郎中的话说应该是自然而然地好一些,但是多少天来一直不见有什么好转。
二姐回到娘家来了,她对袁世凯说:“好兄弟,你千万不要太伤心,古来英雄有几个不是受足了苦难才大显身手的?从前孟圣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必定让人筋骨匮乏,身心困顿而不堪。只有这样,才能磨炼人的心力。”
他摇了摇头,只觉得满嘴苦涩,怎么都张不开口。
多少天过去了,他浑身乏力,焦躁不安,肚子胀得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
二姐亲手给他熬制顺气的药,他咬着牙喝下。片刻,大口吐了起来,将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心里空空荡荡的,他才觉得好受一些。他无限感激地望着二姐,泪水夺眶而出。
二姐点了点头,微笑着,半晌不语。她凝望着他,许久,轻声说:“好弟弟,人无论多么艰难,咬一咬牙就过去了。千万不要自暴自弃、随波逐流。”接着,她讲了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一个人叫姜子牙,什么都不顺利,但是他坚信自己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他苦思冥想,孜孜以求,终于成为治国的圣贤。她说了许多许多。每天都如此。
有一天,二姐没有来,而是着人送来一兜锦囊装的炒香豆儿,又香又酥。他吃了一粒又一粒,最后大把大把地吃起来,满嘴油腻腻的,不觉天旋地转,倒头大睡。
几天之后,他一觉醒来,浑身清爽。家人望着他都笑个不停,讲他连着数日昏睡不醒,放了许多屁,熏得人躲着走。
天越来越凉,左邻右舍都嚷着做夹衣、套棉被。袁宅的墙头上、房檐上,染坊的布架、布杆一簇簇挺立着,在风中摇摇摆摆,显得孤苦伶仃;墙里墙外,到处飘着细细的茅草。他想起来成都街头漂泊的杜甫,数点着阵阵秋风,不停地自言自语。
又过了数日,他感觉周身增添了许多力气,禁不住捉了一把剑,在当院舞起来,越舞越有精神。于是,每天早起,他手指一碰上剑柄,周身便热血沸腾。
但他还是不想出门,整日闷坐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如此,雁叫声声,他一直等到天渐渐飘起雪花,风越来越寒冷。终于,他等来了满眼大红大红的双喜,等来了满耳嘀嘀哇哇的唢呐和噼噼啪啪的鞭炮;不知不觉,他在两位母亲殷切的目光下,头昏脑涨、迷迷糊糊地走进了红彤彤的新房。
他新婚的妻子姓于,是沙河北面淮阳大于集姓于人家的女儿,家中颇为殷实,人也算得上贤惠。她周身胖乎乎的,像江南庙会上摆放的瓷娃娃,笑眯眯的,不爱说话。见了袁世凯,她脸一红,身子赶快扭了过去。袁世凯望着她圆圆胖胖的身子,摇了摇头,他想起了沈雪梅。
牛氏她们见袁世凯回到家,话题多了起来。几个人天天唠叨着,希望袁世凯在家能多待一些日子,最好能让她们早日抱上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