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九。
晨。
石永清回到了石门庄。
他晚了一天回来,原因是那天晚上遇到北堂春查案后,他的马永远的留在了太白楼门口。
青云阁。
那张被削去一块的圆桌没有被替换掉,桌上有茶。
石九星理解了他的境遇,同时告诉了他昨日刺杀的经过。
石永清惊奇道:
“是谁?”
石九星从怀中掏出了一柄长三寸的柳叶飞刀。
石永清端详着这柄刀,沉默了。
“你知道是谁?”
虽是明知故问,石永清也只好老实回答:
“是死后生!”
“死后生为什么要来刺杀我?”
石永清又沉默了,他方才的沉默也正是这个原因。
“你想不明白?”
石永清呆滞的点了点头,他确实怎么也想不明白。
石九星接着道:
“在洛阳有什么收获?”
“有个戴斗笠的人,很可疑!”
“哦?就是你之前在太白楼遇见的那个人么?”
石永清摇摇头:
“我问过他,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我!”
“他的武功路数呢?”
“他隐藏的很好,宁愿输给我,也不愿使出他的本门功夫!”
石九星望着他道:
“这样说来,你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石永清又摇摇头:
“有那么一刻,我似乎看出了他的身份,但后来我又否定了自己!”
“哦?为什么?”
“因为我之后又遇到了江河师兄,他说出了一番很有道理的话!”
石九星若有所思的望着他,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道:
“你原本怀疑石江河就是那个戴斗笠的人?”
石永清默认。
石九星接着道:
“你为什么会这样猜?”
石江河喃喃道:
“因为这段时间在邙山,他出现的时候,斗笠人就不在,斗笠人出现的时候,他就不在!”
“就凭这个?”
“是的!不过还有一件诡异的事情……”
“什么事情?”
石九星的语气很严肃,石永清只好坦白道:
“我看见那个斗笠人的身后,拖着一条白色的尾巴,此前在太白楼的那一夜分明是没有的!这次也是时有时无,而且别人仿佛视而不见,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得见!”
石九星震惊了,无法掩饰的震惊。这种离奇的事情,他居然相信了。
只有自己经历过离奇的事情,才会相信别人口中离奇的事情。
他顿时想起了梦晓生说过的那段关于狐界的传说,原本他还将信将疑,可现在他已经不得不去相信……
“梦晓生来过这里,你应该记得!”
他的语气有一种无力感,是一种震惊后的无力。
“我记得,我还在庄门口遇见了他,他是一个神奇的人!”
石九星点了点头:
“不错!但你不知道他和我说了什么?”
“是的!”
“这个世界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除了我们中原人界外,还有隐匿在南海的仙界和漠北的狐界……”
他向石永清完整的转述了梦晓生的话,这次轮到石永清震惊了,他震惊到目瞪口呆。
良久,他才缓过神来。
“他不是人!”
“不对,他也许是被灵狐制魂的人,那他本来又是谁?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在自问自答。
“狐界的目的或许是为了祸乱人界,从而逼出仙界,意欲一统仙、狐、人三界!”
“狐界为什么这样做?”
石九星望着远处的远山,缓缓道:
“想要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可能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告诉你!”
“梦晓生?”
“是的,可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找到他,他终究太神秘了!”
“我想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石永清的语气很决绝,仿佛对他来说,这件事是义无反顾的而不假思索的。
石九星也不假思索:
“我也想让你去,不惜一切代价!”
石永清站了起来,即使他回来一口茶都没喝,但他已决定要走!
石九星嘱咐了最后一句话:
“永清!你应该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和任何人纠缠,你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梦晓生!”
梦晓生?
他应该会在哪里呢?
没有人会知道,或者说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就是梦晓生自己。
石永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却不得不去找,哪怕是大海捞针,他也要去捞!
他踱步走下了青云阁。
同日,同时。
洛阳,邙山,木桥集,饮夜楼。
饮夜楼门口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两侧是两个面无表情且垂手而立的刀客,车夫在打着哈欠,车上走下来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
中年人走进了饮夜楼,他一眼就看见了李三!
李三先说话: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中年人笑道:
“打尖就是住店!”
“那客官您是?”
“等会你就知道了,先给我来壶清酒!”
他的语气充满着善意,可尽管如此,李三也只能坦白告诉他:
“饮夜楼不卖清酒!”
“浊酒也行!”
他的语气依旧很和善,李三微笑着点了点头。
浊酒来了。
他拍碎了泥封,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响亮的声音,仿佛那泥封在他手里如同豆腐渣一般,瞬间便默默地化为了齑粉。
李三拨弄算盘的手指瞬间不动了,他的瞳孔在放大,这不是惊讶,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惊吓。
中年人斟了一杯酒,却没有喝。看他的神情,仿佛对喝酒并不感兴趣。
那琴呢?
女人呢?
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抱着一张琴从楼上走了下来,她的腰在是扭动,眉眼在跳舞。
李三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对这个人也不陌生,尽管他是第二次看见柳三娘,可口中吞咽的口水却一点也没有少。
中年人也在看着她,可他的表情却是平静的,平静中没有一丝邪淫。
她没有说话,便在他的邻桌操起了琴,琴声呜咽,呜咽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深情。
“好一曲广陵散!”
它忍不住称赞道。
柳三娘的薄裳滑倒了肩头,她那极具风韵的媚眼在抛向他,如同是荒地在等待着春雨的润养。
没有人可以拒绝春天。
中年人的眼神变了,原本如水般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一丝邪淫的笑容。
笑容才起,琴音却停了。
“你想走?”
柳三娘抱起了琴,望着他柔声道:
“奴家若不走,难不成官人要请我喝酒?”
中年人笑道:
“我正有此意!”
柳三娘却摇摇头:
“还是不了吧,我怕你的酒里掺着蒙汗药!”
中年人也摇摇头,脸色骤变道:
“酒里没有,但琴声中有!”
柳三娘的脸色也变了,她在极力的维持着内心的平静。
她已无话可说,转身迈开腿就要上楼。
一根筷子“嗖”的一声飞了过来,柳三娘的步子定格在了楼梯上,因为筷子头已点住了她的穴道。
“小美人为何急着走,再为我奏一曲不好吗?”
中年人没有离开座位,只是望着她的背影道。
柳三娘咬着樱唇,神色木然。
她虽然没有看见那根筷子是如何出手的,却依旧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速度。
他并没有想对她怎么样,可另外一个人已经等不及了,她并不期待这个人的出现,可这个人却认为她很需要自己。
这个人就是上官信。
他从楼上走了下来,他已经感受到楼下是一个强大的敌人,可他却并不因此感到恐惧。
一个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无论遇见多可怕的事情,都是不会感觉到恐惧的。
爱情是什么?
爱情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只要它切实发生了,便可以不惜为对方付出生命,这是爱情的伟大之处!
中年人也有过青春,也能够理解这种伟大,他笑着对上官信道:
“我实在是没有教好手下的人,才让他们死在这种小伎俩上!”
上官信道:
“哈哈!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就算是你白乐天死在这里,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就是白乐天,永远不以假面目示人的白乐天。
他冷笑道:
“呵呵!一个是恶少,一个是娼妓,好一对痴男怨女……”
上官信避开了柳三娘的目光,打断白乐天道:
“你可以说我是恶少,却不能说她是娼妓……”
“可我已经说了,而且我不会收回这句话!”
上官信额头的青筋已经暴起,血液在身体中燃烧,柳三娘在流着泪摇头,可是他看不见。
刀已经出鞘!
带着愤怒的刀!
刀尖直指白乐天的眉心。
可是这一刀却刺空了。
他倒在了地上,一颗寒星箭已经切入了他的心脏。
这种令人折服的速度,竟让他来不及使出物换星移!
这就是白乐天,他似乎没有出手,或者说没有人看见他出手。
柳三娘的穴道被解开了,而白乐天已经消失了。
只剩下她守着血泊中的他。
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却无能为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这就是白乐天的手段!
她伏在了他的身上,感受着他身体最后的余温。
余温也散了。
尸体是冰冷的。
她已经想到了陪他一起死,可另一种情绪让她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那就是复仇!
当一个女人下定决心的时候,她的意志往往是超过男人的。
冷月。
墓群。
她在月下敬了死去的他一杯酒,酒里滴着她的血。
这是歃血盟誓,一个人的歃血盟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