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枕知说话的时候,余将寤就已经醒了。
等到她意识到双方诡异的姿势后,她登一下缩到一边,一脸懵逼。
相比于沈枕知的不解,苏得月的眼神明显更加耐人寻味,就像看见自家老哥的暧昧对象的那种心领神会。
余将寤:??!
她觉得自己怕是还没醒吧。
不然还轮得到别人碰她?
沈枕知好整以暇地收拾道具,气度从容,“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不是…”余将寤弱弱地开口,“我为什么会…”她指了指沈枕知精悍结实的双腿。
沈枕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流露出奇怪,“你不是累了吗?”
“反正都是男的扭扭捏捏做什么?”
直男式自然,无懈可击。
余将寤捂脸。我一点也不想当男孩子了,太羞耻了!
沈枕知以为是她在介意与别人有肢体接触的事,面色重归冷淡,“这种时候就不要在意太多。走吧,去外面看看情况。”
苏得月鼓励地看了眼一头雾水的黑发青年。
加油!沈老狗能否在年末脱单就看兄弟你的造化了。
沈枕知根本不知道后面俩人的暗流涌动,他一门心思想着那几个怪物的事,所以直接赶往宿舍查看情况。
到楼下的时候,他就感到不对。出于谨慎,他停住步伐。
余将寤摸了摸鼻子,用力嗅了一下空气,语气迟疑:“沈哥…好像有血腥味。”
苏得月摸了摸下巴,眼睛看着沈枕知,“上去看看?”
沈枕知点头,第一个进了宿舍楼。
苏得月则殿后,把懵懂的新人护在中间。
越是往里走,血腥味也越是浓重,等到了绑那些人的地方,那股血腥气简直是浓重到作呕。
等沈枕知看清了眼前的一幕,他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猛地攥紧了,指甲深深切入掌心。他嘴唇死死地抿住,绷成一道刀割一样的锐利线条。
苏得月看着这群血人,手里刚拿出来的好烟掉在地上,语调因为难以置信而渐渐抬高,“你们疯了吗?!”
除了另外两个已经被解除饥饿的新人之外,其他人都浑身血.肉.模糊。即使听到他们的到来也没有抬头,而是不停地嚼食自己的身体,一边痛得嗷嗷叫,一边贪婪地啃食着血.肉。
就像是…饕餮。啃食自己的身体到只剩一个脑袋的饕餮。
他们的眼睛已经不复人类时的清明,而是一股饿疯了的野兽般的混沌。
余将寤一手撑着墙,面色惨白,咬着下唇,把犬齿都深深切进去,黑眸颤抖着;她扭过头去看苏得月,声音轻轻发抖,“抽根烟,苏哥。”
苏得月愣了片刻,找了了两次才找到烟递给季梓。
对方虚弱地摆摆手,“你抽,我不抽。”
苏得月暂时也没有心情去深究对方的诡异,机械地点烟吸烟一气呵成。缭绕的白烟似乎带来了一些安慰。
余将寤用手拢了一把二手烟过来吸了一口,勉强镇定下来,然后走向身体尚且完好的一个男人。
苏得月被她这么一手回了神,惊奇地看着她。
他原本以为季梓应该是那种乖乖巧巧不抽烟的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吗?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抽,而只是吸一把二手的?
沈枕知把那个男人弄醒了,对着对方惊恐的眼眸冷漠地问:“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我们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男人面容因为恐惧而扭曲,他发出怪叫,“怪物!怪物!滚啊!滚啊!”
余将寤一手搭在对方肩上,勉强露出亲切的笑容,“兄弟,怎么称呼?”
或许是正常的礼仪唤回了了对方的神志,他大口大口喘气,像要渴死的鱼,“…呼…呼,你…不是怪物…”
“对。我们不是。”余将寤赶紧顺着他的话。
沈枕知看她一眼。
余将寤奇迹般懂了他的意思,于是缓声问:“兄弟…”
“我叫王炀,”男人甩甩头,似乎想把所有恐惧丢在脑后,“我没有杀凌姐。我没吃人。”
“…我知道,”余将寤尽可能放轻声音,让王炀放松,“昨晚我们走了以后发生了什么?”
王炀的语序混乱,满头大汗,“我不知道…那群人要杀凌姐,凌姐一直哀求他们,我也求刘哥…但他不听。”
“刘哥说‘反正都是死,为什么不让这女的死得其所?’然后他就把凌姐给煮了当储备粮。”
“有的人没忍住,吃了一块。”
“然后大家就像疯了一样开始抢肉,只有我和那个凌源没有吃。最后他们就饿疯了。我感觉没那么饿,就和小源一起躲在宿舍里没去吃肉。”
“到了晚上,有一个怪物一直在旁边引诱我们吃自己的肉,把我们越说越饿…最后大家就…被蛊惑了,开始啃自己…”
说到最后,王炀就哭出了声,崩溃地嚎叫,“我看了一个晚上了…我要疯了…把我杀了吧…求你们了…”
“求你们了,让我死吧…”
沈枕知沉默地看着王炀,眼神中有一抹无可奈何,更多的是近乎温和的同情和理解。
余将寤用手拍拍王炀的头,眼睛看起来是盯着王炀,但其实是失焦的。
她的语气轻缓,似乎要飘入风里,“死?”
“你根本不知道死是什么啊,小王同志。”
“现在的你只是作为旁观者看待,可是你知道吗,有些人经历过类似事情的人,都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呢。”
“只有撑过去,你才能活下去嘲笑当初那个想死的傻子。”
余将寤看着一脸茫然的王炀,眼神却投入虚空。
王炀稍微冷静了点,挣扎着还是想活下去。但他总觉得这个黑发青年的话并不是对他说的,他的眼神一直没有焦距,似乎在看某个不可见的虚空里的人。
沈枕知心想:又来了。
这个人总是莫名其妙地陷入什么回忆里,又死活不肯说,只是不停地用微笑去敷衍,看得人相当不爽。
他很不喜欢。
沈枕知扭开头不看对方,语气平板得没有情绪,“情绪种子的力量又变强了。”
余将寤忍不住开口,“我一直很想问,情绪种子到底是什么?”
沈枕知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是‘噩梦’的产物。它最喜欢在人身上种下情绪种子滋生欲念,然后自己以无数人的欲念为食。”
“梦忆之神则是通过在每个人脑海里种下‘标记物’来产生正面的影响。与‘噩梦’不同,它是以人心中的善念为食,并鼓励善念,惩罚恶念。”
“种下情绪种子的人会变得行尸走肉,最后身体内长出情绪之果而死。被感染的心灵梦境也会格外危险。”
沈枕知科普完了就去找另一个人,叮嘱了什么之后又递给他们几朵皱巴巴的雏菊,才带着苏得月和余将寤离开。
走在阳光明媚的路上,三人都没有坑声。
就连苏得月都默不作声地抽着烟,吐出一口口白烟,笼罩了他的脸。
阳光突然变得毒辣,根本不像深秋。樟树下的影子也变成深不可测的浓黑,刺目极了。
沈枕知看向银杏林。
那里的影子也是深色,但不如这里的浓黑如夜。
他心中警铃大作:“小心那些影子!”
话音刚落,樟树下黑漆漆的影子里就窜出了两道黑色的残影!
那只手握铁锹的怪物盯上了余将寤,挥舞着大刀怪叫着奔来。
另一只化成过陈晓楠的怪物则速度奇快无比地挡住了沈枕知和苏得月。
因为破梦者内部的自相残杀,怪物的力量和速度都一路飙升,以至于一只怪物居然就能拖住他们两人。
余将寤毕竟还只是个新人,面对加强版的怪物只能暂时避其锋芒,根本无法近身攻击。不一会儿,她手臂、背部、腿侧就挂了彩,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沈枕知看见了,困于无法脱身,情急之下大喊:“眼睛!”
余将寤明白了。她提起匕首侧身躲过怪物的飞踹,然后左手假动作要砸它,右手伸出匕首直直捣入怪物送上来的脸,狠狠扎进它的眼睛。
噗嗤一声轻响,一股黑色的液体从怪物眼里喷出来,怪物不甘地嚎叫着,慢慢隐去了身形。
另一只见大势已去,赶紧躲回樟树的影子里,转眼间就无影无踪了。
余将寤沉默地收刃,用手帕缓慢地擦拭匕首上的液体。
黑发的青年低垂着脸,但脖颈到脊背乃至流畅线条的小腿,无不绷出优美而警惕的线条,白皙的俊脸上还有一滴怪物的黑血,眼神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幽深难测。
苏得月被那眼神看得眼皮一跳。
季梓身上的伤痕累累看上去不再是稚嫩的象征,而更像是累累的功勋。
沈枕知面无表情地冲她勾勾手指。
余将寤走过去,一脸茫然。
沈枕知没说话,把她拎走了。
余将寤:!
真的基本上就是拎。沈枕知个头高,一米八大几直逼一米九;余将寤男身也就才一米七五,所以在强势的体格差下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
沈枕知指了指男厕所,“洗干净。别留下脏东西。”
余将寤心情复杂地看了眼上面明晃晃的“男厕所”三个字,陷入沉默。
这辈子第一次进男厕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吗…
沈枕知嫌她磨磨唧唧,打开水龙头,拿过她的手帕沾上水递给她。
“怎么?还要我来擦?”
沈枕知眉毛挑起,一向平板的语调终于有了起伏——虽然不是什么好情绪。
余将寤没吭声,撸起袖子开始擦伤口。
等到对方拉起衣服时,沈枕知才清晰认识到刚才战斗的可怕。
那几道伤口已经开始发黑了,有的甚至还在滋滋响地腐蚀血肉。对方不得不将雏菊磨碎敷上去才能消除。但是经历着那种看着都能感觉到的痛,这个青年疼得脸色煞白,也愣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下颔也因此绷得极紧;只管接过沈枕知随身携带的绷带和便携式酒精,专业而迅速地处理伤口。
很有几分血性。沈枕知想。
处理完之后,苏得月赶了上来。
苏得月确定季梓没事后,说:“我找了那两个怪物再打了一架,然后在他们中的一个下了追踪符。”
“找到据点没?”沈枕知问。
“当然,”苏得月龇牙咧嘴一笑,展示了手里发光的追踪符,“啊对了,这种符只有觉醒异能的破梦者和B级以上怪物才看得见,小季你暂时还看不见吧。”
余将寤看着他手心里的空气,点点头。
就在她点完头的那一刹那,她清晰地看见了一团模模糊糊的光出现在苏得月手里,然后又消失了。
余将寤脸僵住了。
她的异能…要觉醒了吗?
苏得月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继续说:“我顺着那道符找过去,最后停在校外的一家公寓的房门口。我尝试了撬锁和敲门,进不去。”
沈枕知托着下巴,“可能是因为时间还不到,所以进不去。”
苏得月开始摩挲他的高档镀银打火机,漫不经心地说:“其实,还有一个发现。”
“怎么?”
“在那个怪物的窗前,我看到了两个陈晓楠。”
“一个站在林沁源面前,西装革履;另一个被绑在椅子上,没有动静。”
“你怎么看,姓沈的?”
沈枕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向余将寤。
余将寤看向他。
沈枕知扭过头来看着苏得月,异常认真,“我们已经知道梦境的标记物是什么了。”
“!”苏得月激动得打火机都拿不稳了,“什么?在哪?赶紧弄过来!”
“…但是在陈晓楠那儿拿不到。”余将寤尴尬地接了一句。
苏得月恢复那副懒散的样子,“切。这样啊。”
沈枕知木着脸,“我们来安排一下今天下午的计划。”
苏得月:“你想干吗?人在他们手上,别轻举妄动,现在他们牛逼了,万一他们撕票咋办。”
沈枕知鄙夷地看他一眼,“谁说一定在那群怪物手上?”
苏得月:我他么亲眼所见莫不是幻觉?
沈枕知接着嘲讽道:“蠢啊。我们抢回来不就是了。”
苏得月:……
余将寤没什么意外,因为她早就想这么干了。
沈枕知继续嘲讽:“你撬锁打不开,就没试试把那门给废了?他们又不敢拿什么威胁我们。既然现在进攻都还要偷袭,那么他们绝对正面刚不过,标记物没被污染,作用还在。”
“所以,趁它病要它命,直接正面刚是不错的选择。”
苏得月:“打扰了。”
大佬成为大佬,果然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