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将寤看了眼窗外,表情变幻莫测。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上个课就过了半天。
沈陶伸了个懒腰,“去吃饭吧,舍友。”
余将寤心事重重,转头放低姿态问他,“为什么我们来的时候还是上午,这会却成了黄昏了?”
沈陶淡淡地瞟她一眼,“梦忆空间的时间流逝和外界不同。就是在它自己内部也会因为心魔主人的不同而不同。游戏的限定时间一般是十天之内,超过这个时间就会发生一些不可挽回的事。”
余将寤侧头看向他,眼神清亮得比夕阳的余晖更迷人,发丝随风浮动,交织成一副缱绻的画面。
“会发生什么?”青年的语气很平静。
“……超过时限而没有出来的人,就会成为梦境的养料,一点点忘记自己的记忆。”沈陶把目光揉进风里,飘洒向地平线上的远方,坠入金红的夕阳。
“但只要我在,就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
两人很有默契地并肩而行了一段路,金黄的银杏叶飘落在余将寤肩上。她浑然不觉,心里只有老陈和林老师。
沈陶轻轻地说:“停一下。”
余将寤很听话地停了下来,黑黑的眼眸里有些不解。
只见男人凑近那张俊脸,伸手取下她肩上的落叶,低沉的嗓音伴随着热气烫着了她的耳畔:“你身后偏左大约一百米处,陈晓楠和林女士在聊天。”
“需要我怎么配合?”余将寤心里悸动一下就恢复了正常,垂下了眼。
“保持这个姿势别动就行。”沈陶半圈住她,但实际上很有礼貌地避免过度接触,只是礼仪性地施了点力,眼睛一直瞄着那边。
余将寤第一反应:幸好是男性躯体,不然一会她火起来揍人说不定打不赢。
余将寤一直很反感别人接触自己的身体。小时候还因为这个和园里的小朋友闹过矛盾,就因为有个小男生贸然牵着她的手到处晃悠,结果被她甩了一巴掌,虽然后来道了歉,但两人关系还是一直不好。和与人肢体接触相矛盾的是,她又很喜欢毛绒绒温暖的质感,所以就有了二毛。
忍到实在不能忍的时候,她低声问:“好了没?”
沈陶发现这人冷静的外表终于露出了一丝烦躁,不由得有些意外。他把心底的诧异压下去,然后恢复正常姿态,“好了。”
“发生了什么?”余将寤松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
沈陶答非所问,“你不喜欢别人碰。”
“……对。”
沈陶点点头,“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这么一说,余将寤反而有些过意不去,沉默片刻,她说道,“我发现一个问题。这场梦境里的人物都在强调距离、界限这些东西。所以这会不会是引起攻击的重要法则?”
沈陶低着头掏出了一张饭卡,“对。”
“所以陈晓楠当时……”
“唔,”沈陶仔细检查着那张卡,仿佛能看出花来,“陈同学当时想靠近林老师说些什么,只不过被她用这个手势拒绝了。从表情上看,他似乎很尴尬失落。”
而且还蹲在地上哭。
余将寤一头雾水,虚心听讲。
但沈陶似乎不打算多言,带着她进了食堂,嘱托了一句:“不要离我太远,一会同一张桌子吃饭。”
余将寤没说什么,乖乖巧巧地跟着他打饭,然后又乖乖巧巧地跟着他找到一张无人的桌子坐下来,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听话可爱”。
沈陶心情似乎好了一些,看着对面不声不响吃炒牛河的黑发青年,微微一勾唇。
不一会儿,有一个端着盘炒面的女孩面带红晕地走过来,“学长,我可以坐这里吗?”
余将寤扫了眼周围,还有两三张空桌子呢。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袒露性取向的时候,沈陶冷冷地看了眼那个女孩,“不可以。”
余将寤奇怪地抬起头。在她的印象里,沈陶虽然面冷脾气不好,但是绝对不会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否则也不可能闯那么多关。
那个女孩泫然欲泣,楚楚动人的面孔越发惹人怜爱,“季学长……”这个女孩穿着日式水手服,扎着顺滑黑亮的高马尾,面容甜美可人。当她睁大眼看着余将寤的时候,连余将寤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取向。
就在这时,沈陶把手覆盖在余将寤手上,和余将寤对视。
他的手好暖。余将寤晕乎乎地想,凭借着多年撸猫的本能反应,她直接上手撸了把,随口道,“乖。”
沈陶:“?!”
这是蹭鼻子上脸…上天了?!
马尾女孩也没料到这个剧情,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不要让她坐。”沈陶眼中闪过冷光。
余将寤清醒过来,收回了手,转头看向马尾女孩,语气很遗憾,“抱歉啊学妹,我比较想和我男朋友过二人世界。”
沈陶:“……”
“我男票不太想你坐。”
沈陶马尾女孩:“……”
这年头秀恩爱的都这么嚣张吗?
眼看着马尾女孩咬牙切齿地离开,余将寤低声问,“为什么不能让她坐下来?”
沈陶收起复杂的目光,以相同的音量回答,“你看墙上的标语。”
余将寤纳闷地抬头。
“维持距离,距离产生美”、“不同人不同桌,同心同德”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标语涌入眼帘。
沈陶低沉悦耳的嗓音宛如演奏中的大提琴,潺潺地流入耳中,“距离和界限,这是这场梦境的关键主题。从进入教室、林老师的强调,还有食堂的标语都在暗示,如果自己的领域有其他人侵入,那个没守住领域和界限的人就要遭受惩罚。”
“而其他企图进入的人必须先得到领域主人的认可,才能进入。”
“所以林老师强调不能串寝,无关人员不能去后园……”余将寤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但是为什么陈医…晓楠的梦境会强调这个主题?”
沈陶看见青年写着“快告诉我我很好骗”的黑眸,隐晦地勾起一抹笑,然后面无表情地低头吃麻辣香锅,“暂时还不清楚。”
之后还有一两个帅哥学弟过来搭讪拼桌,但都被余将寤严词拒绝了。在拒绝最后一个学妹时,那个汉服女孩和一个之前搭讪过他们的学弟一起经过,听见了余将寤的胡扯,她很惊奇地看着余将寤,“你居然是这种人?”居然是个喜欢同性的变态?
余将寤皱着眉,面色微沉,“你和他一起吃饭了?”
汉服女孩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心道我勾搭上的为什么要给你,不爽地说,“我喜欢男人天经地义,不像你,是个变态!”
余将寤面色迅速沉了下来,眼神逐渐变冷,“如果你有阅读前年的心理学周刊,就应该知道国际上已经把同性恋作为正常的性取向了。最后给你个忠告,不要和那些非人的东西走太近。”
汉服女将信将疑地看了这个面容俊秀的男人一眼,嘀咕道,“我为什么要信一个变态的话。”
余将寤不想惹事,转过头去看着沈陶,“走吧。”
沈陶一直默不作声地观察这两人的对弈,闻言立刻起身,“好。”
两人沉默地进了宿舍楼,明明进门前还是半明半暗的天光,但一进宿舍门,外面就变成了一片漆黑的夜色,操场上的白灯亮了两下,立刻熄灭。
宿舍走廊上是橘色的灯光,嘈杂的嬉闹声杂着沙哑的广播声,“近期后院有不明生物出没……还请各位同学早点休息……不要误入…否则学校概不负责……”
“概…不…负…责…”
阴森的尾调传遍整个宿舍楼,却又奇异地和学生的嬉笑声融合,毫无违和感。
沈陶垂头看着突然出现在手中的钥匙,上面还贴着陈旧的标签:2210。
他思考半晌,“我有点事要去确认,你先回寝。”
“记得不要乱开门。”
“记得注意安全。”
两句话同时从不同人嘴里说出。两人对视一眼,愣了一下,同时笑起来。
余将寤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上楼,“知道了,记得早点回。”
沈陶看着青年挺拔瘦削的背影,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还挺可爱的。
他转身走向另一遍的宿舍,敲开苏得月的门。
苏得月笑眯眯的嗓音从门后传来,“怎么了,沈—枕—知先生?”
余将寤盯着宿舍门。
他们所处的梦境是95、96年代,而这时大学的门就已经是用家用门把锁而不是用普通锁了吗?
她把钥匙插进去,打开门,按下灯的开关,然后立刻把门带上。
木书桌三张、床三张上叠着纯色的棉花被和浅绿的毛毯,玻璃门外是阳台和洗澡间,一切看起来很正常。
但是还有一个舍友在哪里?
余将寤开始检查,不一会儿就发现靠阳台的下铺写了歪歪扭扭的“季”,紧贴着她的另一张则写了“沈”,离他们最远的则是一张写了“王”字的。
写字肯定有他们的道理,应该是不能串的。思及于此,余将寤瘫在床上,开始整理目前为止知道的线索。
1.这是老陈的心灵,里面遇见的一切都是他潜意识中欲望和情绪的无限放大。而最关键的桎梏,就是界限。
到底是谁让他这么在乎界限分明的事?
2.后院的怪物是什么?和老陈内心的欲望是什么关系?
“林沁源”强调无关人员不能进入,而不是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所以只要符合一定条件就能进入,只是到现在还不清楚条件是什么。
3.时间流速问题。这里明显昼短夜长,而人物要求了早到,所以他们必须调整生物钟。
余将寤缩在被子里,看了眼还能用的手表。换成梦境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早就熄灯了,但是沈陶和那个神秘的舍友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她忽然想起“林沁源”提到过的那个原来的教授。
那个人也是消失了。和她的舍友有什么关联吗?
已经熄灯了。玻璃门外是一片浓稠的黑夜,间或有惨白的灯如寡妇的脸凄凉地盯着她,寒凉的秋风呜呜地吹着,刮得大片的白玉兰叶唰唰地抖动,宛如打寒颤的穷人。恍惚间,门外有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她盯着床头那盏昏暗的台灯,兀自出神。
然后2210的房门剧烈颤抖起来,沈陶的声音传来,“季梓,快开门!”
余将寤急忙跳下床,光脚接触冰凉的地面跑过去,但在越靠近门口时她反而速度越慢,最后直接停了下来。
沈陶的声音焦虑极了,“快让我进来!”
余将寤静静地伫立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呼吸由急促变平缓,她调整了姿势,摸黑往后退了一步,愣是没碰那扇门。
然后她平静的声音传出来,“门又没锁,你的钥匙呢?”
门外的声音更急了,“去后院的时候弄丢了!快开门,那个怪物要过来了!”
她沉吟道,“可是有人不让我开门?”
沈陶怒了,“王俊你个混蛋!季梓别管他,快开门!”
门内是一片死寂。
余将寤深吸一口气:“你不是沈陶。”
门外的“沈陶”发怒了,“你在说什么!快让我进来!”
“你不是他。他根本不知道还有一个人,更别提那个人的姓名!”
门外沉默了片刻,又有一阵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个嘶哑如野兽的哀嚎声渐远,沈枕知沉稳的声音传来,“刚刚没让它进来吧?”
余将寤抿紧唇,缩在椅子上不吭声。
沈枕知掏出钥匙,开门进来,迅速关上门。
一进门,就看见那个黑发黑眼的青年缩在椅子上,一双杏仁眼湿漉漉的往外看,玉白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像一只警惕的小兽。
沈枕知愣了一下,语气难得温和下来,“会冷,回床上。”
余将寤仔细观察一阵,终于放下心。她指着旁边那张床,“这是你的,上面刻了。”
沈枕知点点头,毫无怀疑地坐上去,开始解衣服。
等到两人躺上了各自的床,余将寤清澈的声音忽然响起。
“合作吧,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