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起又说:“要记住,一定不能给他们还嘴的机会,我话音刚落,你们马上就接上话头,这很关键。”捕役们又点头称是。
桥头的书生越聚越多,大概聚了八九十人。桥头人声鼎沸,往来的平头百姓纷纷驻足。书生们振臂高呼,无一不义愤填膺,慷概激昂。就在这喧嚣愈演愈烈的时候,两个领头的捕役敲着锣,后头跟着倒骑着驴的刘起,慢悠悠地出场了。
驴跟马不一样,驴的脊背高,直接坐背上硌得慌,只能骑靠驴屁股蛋的位置,倒骑着驴有利于保持重心稳定。这些个书生平时骑惯了高头大马,一见这位青衣小吏骑驴骑得如此滑稽,立马哄堂大笑起来。
“这位官爷,您这身官服的颜色,是九品还是十品哪?”书生群里又爆出一阵笑。
刘起一点也不恼,笑眯眯地给各位书生作揖,书生们也装模作样地还了礼。陆少元朗声道:“这位一定是县衙派来劝阻我们的吧!怎么,县令都不敢出面?”
“您说对了,他是真不敢哪!他一知道你们要干什么,吓得马上晕厥了。实不相瞒,我就一抄录员,还是花钱买来的,我本来就是个街溜子党——哎,官场黑暗,一出事,又是我们这些零时工出来顶罪。各位都是知书达理的人,刚才也听到你们骂朝廷,都骂得有理!”
刘起一竖大拇指,但马上作凄苦状,又道:“可是我也要硬着头皮干活啊!各位爷,我简单说两句就走,就当完成一下任务,求各位爷高抬贵手,别弄我弄太狠就成。”
书生们见刘起说到这份上了,都笑着等他开口,就当看戏。
刘起在脑子里串了一下他会的四字成语,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道:“我就抛玉引砖地说两句...”
下面不少书生捂嘴窃笑,刘起想,我没用错吧,谁是玉谁是砖难道我还分不出来?算了,我肚子里也没多少货,四个字的词儿存得不多,还是用大白话说吧。
“你们的口号一提出来,远在潞州就有人响应你们了...”书生一听,骚动起来,暗暗议论:“肯定是人心所向,民意如此!”...几个本来还有点摇摆的青衣书生快要倒戈了。
“他们也是穿着白衣服,为了追求和你们统一,也把彩带绑在脑门上,说要与你们遥相呼应...”书生们兴奋起来,在下面交头接耳:“肯定是潞州书院,我早就有所耳闻,潞州的士子素来追求高洁,这次行动,他们肯定会参与的...”
“但是你们也都知道,从前唐以来,历代朝廷向来对民间这种活动都是三番四次地禁止,但是隔三岔五地又死灰复燃。屡次压制,屡次诈尸,愚昧!无知!但是也不能完全怪你们,你们终究太年轻了,被坏人带偏了...”
陆少元都被他搞糊涂了,“你在胡说什么?我们这次彩带唱游,为了唤醒皆醉的世人...”
刘起一脸惊讶:“什么彩带唱游,你们不是白莲教叛乱吗?潞州白莲教的教头王二,已经被捕入狱,他在狱中已经老实交代了,你们是他们的分支...”
围观的平头百姓,一听白莲教,立马炸锅了:“我就说我怎么听不懂他们在念叨什么,原来是白莲教,咳,这帮害人精...”
“真看不出来啊!这群书生都读书读坏脑子了,竟然跟白莲教混在一块!”
“就前年,我们村被白莲教烧了半条村,真是太可怕了!”
“我在平阳回来,早听说啦!茶楼里的人都在说呢!”...
书生们都气急了,陆少元也气得满脸通红:“我们才不是白莲教!我等耻与白莲教为伍!你这是血口喷人!...”
这一切都在刘起的料想之内,白莲教的教众都是些目不识丁的农人,而士子平时最看不起农人,他们看不起谁,就和谁绑在一块,一旦和农人绑在一块了,他们准方寸大乱。
读书人最爱犯的毛病就是自我感动,眼前这些书生们,明显都陷入了盲目的自我感动中,认为自己的行为是高尚之行,是救国之举,那就好办了,你想要高尚,我就偏不给你高尚,你说你是彩带,我偏说是白莲教,反正也差不离,拿颜色喊口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书生们之前的伶牙俐齿全不见踪影,一个个辩解得脖子都粗了,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车轱辘话:“我们不是白莲教”...
刘起反问:“你们不是白莲教,干嘛要穿白衣服?”
陆少元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捕役们异口同声地大喝:“你们穿白衣服的,就是白莲教!”
“你们穿白衣服的,就是白莲教!”
“你们穿白衣服的,就是白莲教!”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五位捕役平日里缉拿小偷小贼,当街叱叱吒吒的,嗓门本来就比旁人大,五个人合起来一喊,抵得过书生五十人,再加上连喊了三遍,外围围的一圈平头百姓全当真了,纷纷附和:“就是这个理儿!不是白莲教,干嘛穿白衣服?”
没等陆少元开口,刘起又喊:“你们的口号有一句‘牝鸡司晨’,王二也认为非常有道理,白莲教还颁布了什么狗屁法则,说要过了晌午才把母鸡放出院子来,就能完全避免‘牝鸡司晨’的情况...”
书生们都疯了,牝鸡司晨,哪是这样子理解的?
外围的百姓可不管这些,纷纷议论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果然和白莲教有瓜葛...”
刘起朝远处一揖手:“各位乡亲父老,我来这里,就是要晓喻众人,白莲教丧尽天良,害得潞州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凉城也有咱们凉城可不能再走老路啊!”
不少百姓在下面点头。
尉璞戴着平头巾,混在村民百姓中,三个青衣书生暗地回头,朝尉璞使了个眼色,尉璞回应地点点头,这三人大喊了一句:“我不是白莲教,这会我不聚了!”扶着帽子就溜了。其实这三人是尉璞雇来的。
书生们见有同伴跑了,人心浮动,尉璞见时机成熟,便一推站在旁边的农家汉子,汉子马上会意,和几个旁人开始往书生身上扔鸡蛋。
“就是你们这帮白莲教的孙子让我们全家不好过!”
夭寿啊,这些读书人从来都是斯斯文文,见人就行礼,长了那么大,第一次被扔了鸡蛋!简直是奇耻大辱,这地儿还能呆得下去吗?书生们扶着帽子,狼奔豕突,四处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