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儿吗？”
——“没错，凉城县衙就是这儿。”
“那就先落轿吧，别把轿停到衙门门口，太张扬。还有，你先把我的拂尘收好。”
——“明白。”
看门的老役来报：“县太爷，外面有人找刘起。我把人领进来了。”
胡县令合上手上的小说，“怎么老有人找刘起？这小子人脉还挺广！”
来访者站在外堂候着，锦靴环佩，还穿了一身松江细绒圆领袍。松江细绒，就是松江府织造的细绒棉布。当时棉花刚传到商国，种植区域不广，棉布织法也并不普及，多数人的衣裳质料都是以丝绸或者麻布为主。松江府素以工巧闻名，把棉布织出细绒毛般的质感，松江细绒不仅稀少于质地，更精贵于技艺，所以只有洛阳一带的大户才穿得起。
胡县令虽然是一介穷县的县令，但他就爱打听这些富贵之事，在这方面，他算得上是见不多，识却广。胡县令一见来访人袍子的质料，暗叫不好：这小混子认识的有钱人还挺多，真是棘手啊！
胡县令硬着头皮上前，“找刘起有什么事？”
那人约摸四五十岁，微胖，长着一张富贵脸，笑起来红光满面：“找他有一些私事，可能要他告假几天。”
胡县令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这次他决定豁出去了：“我县政务繁忙，恐怕由不得他再告假了。有事找他的话，还是下班再找吧！”
那人脸色不变，笑意盈盈：“我听说贵衙文职挺多的，就不能把活匀一下出去？”
“你这是想安排我干活？”
“不敢，我还自个儿找他吧！”说着就迈步走进去。
胡县令恼了，“你这是把衙门当作自己家不成？”
那人也不理他，径直进里屋，转了一圈。里屋里坐了五六个官员，都穿着深青色官服，不是县丞，就是主簿。都聚精会神地低着头。
官员们桌案上都摆着一本文书，文书里又夹了一卷小说，几个县丞见有人进来了，赶紧把文书翻过来，掩盖住小说，喝道：“你什么人，敢私闯县衙？”
那人站在屋中央，笑得如春风拂面：“我可算知道这儿怎么回事了，你们这可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啊！”
“说话阴阳怪气的。敢辱骂本官？”胡县令喝道。
“不敢，我只是说你这儿都是尸位素餐而已。”
胡县令认真地回答:“别人都说我光占位不干活，可我自个儿不那么认为。我觉得我尽职尽力，任劳任怨。都是一些无耻之徒眼馋我的位置罢了，换了别人来，干得还不如我呢！”
刚巧就在这时，刘起匆匆跑进来，对吴县令说：“我正找你呢！你之前是不是把王二家和李二家的田赋搞混了？”
胡县令挥手叫他赶紧出去，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人见眼前这位后生，朝气蓬勃，与屋内各个混吃等死的气质迥异，就猜想到是谁了，于是温和地问：“你就是刘起？”
“正是，您是哪位？”刘起反问。
那人回了礼，正寻思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胡县令一把拦住刘起：“你不许走，活不干完不许告假。”
那人朝屋外使了眼色，一小厮恭敬地呈上一把拂尘，拂尘柄上镶着金叶子和玛瑙。胡县令看见后立马跪下了，颤若筛糠地说：“大人是宫里来的？恕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敢问公公尊姓大名？”
公公把拂尘搭在手臂上，直接忽略了胡县令，笑着对刘起说：“你跟我走吧，上面有人找你，正事儿。”
刘起倒吸了口凉气，没有办法，只得跟着他走了，边走边问：“公公所说的上面，指的是谁？”
公公还挺坦白：“左相大人。”
左相？我这是一步登天了？等等，这太监和丞相又是什么关系，这两人怎么扯到一块去了？
刘起莫名其妙地上了轿，又落了轿，最后被带到一辆马车前，他忍不住问：“我们这是要进宫？这儿离洛阳可远了，至少得让我打点一下行李吧！”
公公乐呵呵地回：“你可太高估你自己了，谁说要进宫的，我们去清阳。”
“清阳？清阳也不近，我有一朋友，经常找我玩，他要是见不着我，肯定担心的，你得让我先告个别吧！”
公公又笑了：“是尉璞吧，不用担心，我自会派人去告知他，说你要借调到外地几天。”
刘起心头一凛，看来自己小瞧朝廷了，竟然连尉璞的名字都知道。
上车后，公公语气柔和地问：“你大概知道左相找你什么事了吧？”
刘起点点头，“我问一下，我这事儿，算办好了，还是办砸了？”
“自然是办好了。”
“办好了昨天你们还派个家丁来恐吓我？”
“家丁？”公公脸瞬间一变，但马上又恢复笑吟吟的模样，“昨天不是我的人。”
“不是你的人？那还有谁？”
“这个我不清楚了。”
刘起肚子里都是疑问：“左相不应该在洛阳吗？在清阳干什么？”
“左相大人在清阳丁忧，到年底才期满。”
公公见刘起一副懵懂模样，料想他可能听不懂，又解释道：“左相大人的父亲去世了，按礼制，要回乡守孝三年，现在已经两年半了，年底才复职。”
这下刘起懂了：“守孝还处理政务啊？这可太辛苦了。我还有个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跑出宫来了？”
公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说话倒是挺特别。”
刘起愉快地回：“说我说话特别的人说话也挺特别。”
公公哈哈一笑：“我当差几十年，你是我见过回嘴会得最快的一个。”
刘起也跟着笑了起来：“别光顾着夸我啊，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公公见转移注意力这一招居然不灵了，只能回答道：“守孝期间按理是不能处理政务的，但是左相之位，国之大任，有些事情必须只能过他之手，清阳和洛阳之间的政事通传总得有人来做，所以只能由我们这些内臣完成了。”
刘起一下子听出了弦外之音：政事通传不能由正式官员去做，恐怕是因为不想让其他官员知道左相丁忧时还握权不放。
不能让人知道的话，怎么就偏偏告诉我了？
哦，那是因为我刚才问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