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起道:“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同在一个班房上班,就跟下棋一样,你退一步,别人就进一步。坐班的原则,就跟我们大商国的国土政策一样:寸土不让。”
圆脸长史轻蔑地说:“说来倒轻巧,可是同僚叫你帮忙,你总不能不帮吧?”
刘起终于找到机会卖弄他刚看来的诗赋了,摇头晃脑地说:“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什么什么,奉之弥繁,侵之愈急。什么什么,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圆脸长史不由佩服起眼前这位宣抚来,没想到这位宣抚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原来私底下还是位饱读诗书之辈!一出口就成章,还正中要害:帮别人干活,不就是和当年割地奉秦一样样儿吗?
“刘大人真是洞察世事啊!道理是懂了,但怎么开头还是个难题...”
就在这时,尉璞推开窗子,朝屋里喊道:“我教你怎么开头——你先开口请一周的假,说要回家照顾老人,你上司断然不肯放人的,这时你再和他磨,折个中,说不请假也可以,改成每天按时下班,他就肯答应了。你看如何?”
“行啊你,原来你一直在这偷听哪!你咋会折中这一招的?”刘起朝尉璞扔了本书。
尉璞身子一偏躲过了,“还不是跟你学的,这叫以进为进。要想进一步,实际得进两步。”
刘起捶了圆脸长史一肩膀,:“你看,法子都帮你想好了,今晚就别加班了,在这儿累坏了身子可没人帮你收尸。”
圆脸长史吃痛地揉着肩膀,感激地跟刘起告别,下班回去了。
尉璞盯着圆脸长史的背影,道:“我觉得小长史已经有点偏向了,其他人你打算怎么搞?”
“不是有你吗?”
“我?”尉璞迷惑了。
“对,主要是你的钱。不说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翌日清早,府衙里的官员陆续来上班了。
程海山乘木辂马车而来,最后一个才到。马车停在府衙前,离石阶还有一丈远的黄泥路。
下官马上在地上铺了毡子,程海山不偏不倚地踩在毡子上,目不斜视地进了府衙。他走入庭内,见地上一遛泥印,立马叱喝道:“哪个无知小儿,把庭院踩得到处都是泥巴?”
程海山,号称叫净靴刺史,意思是靴子干净得三个月都不用擦。能做到这份上的,必须保持常年不下泥地才能做到。
刘起刚巧路过,回道:“这是我昨晚不小心印上去的。”
程海山脸色马上变得缓和,眼角的皱纹一挤:“原来是刘宣抚啊!我就随便开口一提,不打紧,不打紧。”
刘起倒是有意见了:“程大人,你这靴子也太干净了吧?怎么不去民间走走?”
程海山冷哼一声:“本官运筹帷幄,不必亲历亲为。”
“古语不是有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读万卷书,不就是为了...”程海山把下面的话吞了回去,不说了。
读万卷书,不就为了考取功名吗?考取功名,不就为了指挥别人干活吗?指挥别人干活,不就是自己不干活吗?活都不干了,特么你还让我行万里路?脑子有病吧你!
出门坐轿子,下雨天有人打伞,写字有书童磨墨,我吃饭的时候还不想举筷子呢!
圆脸长史刚巧走出来,见到程海山,心情还挺不错,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礼。
程海山心里疑惑:这圆脸长史一向对坐班颇有微词,怎么今天态度竟然如此恭顺了?他暗暗问身边的虞十庅:“那最年轻的长史是不是想请辞了?”
虞十庅小声答:“听说昨晚和刘宣抚一袭夜谈,让他茅塞顿开,我估摸着是刘宣抚劝说起了作用吧!”
真意想不到,刘宣抚是想讨好我吗?是了,后生嘛,思想总有这么个过程,以为可以对抗世道,最终还不是要向老家伙们示好?一想到这,程海山露出得意的笑容。
程海山慢慢踱进房内,看见刘宣抚正撅着屁股,趴在案上,看着他的从官写字,刘起说一句,他的从官写一句。程海山不禁暗中揶揄:真是酒囊饭袋,连公文都不会自己起草!
程海山脸上挤出一丝假笑:“看来刘大人已经在写结语了啊!说来也是,这一转眼,七天就过去了,这趟宣抚之行,不知刘大人可还算满意?”
刘起转过脸来,天真无邪地眨眨眼:“写啥结语?宣抚之行这才刚刚开始呢!”
程海山心里一惊:别逗我了,七天才开始?那是打算折腾到什么时候?
他假装平静地问:“大人写的不是结语?”
“不是,这是写给左相大人的。刺史大人你放心,估计四五天就有答复了。”
程海山赶紧打哈哈:“刘大人开玩笑吧!刘大人还想留多久?而且,这既然没结束,还要写什么札子?”
“这不我也是第一次当宣抚,这不正在向左相大人请教呢!”
程海山痛苦地闭上眼睛,糟了糟了,这两尊大佛什么时候才能请走?
他稍加思索,狠下心来承认道:“我这账本确实是誊抄过,但只是因为字迹不清才誊抄的,但是可绝对是真账!”
“咳,你那账本都不是什么事儿!”
程海山吃惊地问:“不是账本的问题?”
刘起拿着戒尺挠着后背:“我听说刺史大人这次赈灾,工户没份?”
程海山一声闷哼:“工户作坊,都是些奇技淫巧之辈,本来他们逃脱田籍,已经触犯了律令,赈灾粮只发本州登记在籍的人,他们没登记,我也没办法。”
“听说大人把商道也堵了?”
“无良商贩,一出事,就哄抬物价,我不禁他们禁谁?”
尉璞听到后,把笔一摔,奋身而起:
“程大人怎么能如此看轻工户呢?工户不开染坊,你的红官袍谁帮你印染?工户不制皮革,你的六合皮靴从哪而来?如果天底下每个人都种田,不干别的,那么无论士民,都只能穿素衣,还轮到大人你穿红戴绿的?”
程海山脸色铁青。正官还没说话呢,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副官发难?真是太没规距了!
其实这事儿还不能完全怪程海山,商国自古以来官场风气如此。哪方面出了事儿,就禁哪里,一刀切最省事,只对上峰负责,不顾下面死活。光顾眼前,不顾后面,做来做去后面也没了,最后都成了太监。
刘起赶紧把尉璞赶到一边去,低声说:“你丫的先闭嘴,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