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沙滩排球场的四周被郁郁葱葱的荷花围了个严严实实，荷塘里的青蛙一到太阳落山，就开始集体演奏响彻云霄的“呱呱”交响曲，此起彼伏，高低错落，这群小精灵聒噪不休，却也满是惬意和诗意。
程英桀从倒车镜里看到元尹过来了，从驾驶坐出来，绕到右边，很绅士地给她开了车门。
“元老师！哎呀，元老师啊！”门卫李叔看到元尹，一个机灵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和手里摇动的蒲扇，从警卫室门口的小板凳上弹起来，叼着烟，一颠一颠地拖着已经开始有点不太利索的腿，小跑着过来。
“李叔！吃过了吗？”
“吃过了吃过了！”李师傅连连点头，接着兴奋地说，“元老师，我说谁呢！这车好气派啊！不便宜吧？还有这小伙子，我怎么看，都觉得特别像上海滩的许文强！我刚还和老王说着呢，原来是元老师的男朋友啊！元老师好眼光啊！什么时候结婚？李叔可等着你的喜糖啊！”
元尹在脑海里对比了下，程英桀和上海滩的许文强，实在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大概李师傅眼里长得好看的年轻男性，都像上海滩许文强吧。
“李叔，这不是我男朋友，就是我高中同学，也是我们学校的！”元尹解释道，继而看着程英桀，调侃道，“就以前常常溜出校门，去网吧的那个，好几次都被您逮个正着，您还有印象吧？”
李师傅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看着程英桀说：“对不住啊对不住，以前也不知道你是元老师的男朋友！”
“没事没事！您也是职责所在嘛！”程英桀客套地说，忽然反应过来，摆摆手说，“不是！我...”
“奥，你看，我都给激动忘了！”李师傅打断程英桀，接着从制服胸前的口袋里，麻溜地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边推搡着递给他边说，“你不要嫌叔的烟差，叔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来，将就着，抽一根！”
抽烟的人真是热情啊，碰到熟悉的或是初次碰面的，不分场所，不管旁边有多少人，总要拿出烟来分，一人一支。
他是将香烟当做是小时候与人分享的糖果了吗？
“叔，我不嫌弃，但我真的...真的不抽，我...”程英桀想要拒绝，但一来二去的，还是敌不过李师傅的热情，硬是把烟塞到了他手上。
元尹给程英桀递上一个眼神，意思是，你就拿着吧，也不要解释了，不然，以李叔的热情好客，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的。
门卫室里开着很低的空凋，门却虚掩着开出很大一条缝，透过前面玻璃的一个小窗，隐约可以看见王师傅正在给一个访客认真地登记身份信息。
王师傅是个标准身材的中等个儿，访客比王师傅高出很多，身形却极为消瘦，边咳嗽边在王师傅的指挥下，低着头快速地在登记本上写着什么。
王师傅的工作态度一丝不苟，和李师傅是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两人成为最佳拍档。
一个负责干活，一个负责八卦。
“谢谢叔，下次来，我请！那回见啊！”程英桀晃晃手里的烟，生硬地把它别到耳后，对李师傅摆摆手，给元尹关上车门，坐回驾驶座，然后把烟拿下来放在档位杆旁边的盒子里，和许多硬币一起。
李师傅眯起眼睛，眼角三条深深的皱纹和射线一样朝两旁的太阳穴放射，露出一口泛黄的烟牙，热情地对程英桀说：“好！常来玩！”
程英桀和元尹同时对他摆摆手，然后摇上车窗，李师傅带着慈父一般的笑容，按下手中的遥控器，横杆向上缓缓起开，车子终于冲出了校门。
“哈哈哈...”
后座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元尹回头，程绵绵正趴在后座椅背上，笑到不能自已。
“很好笑吗？”程英桀看着元尹问。
元尹耸耸肩，笑而不答。
“哥！你读书的时候，阿公也对你这么热情吗？”
岁月无情，在元尹眼里，还是李叔的李师傅，已经被00后的绵绵称作是“阿公”了，那按照这样的辈分，如果不是因为她是程英桀的妹妹，元尹该是她阿姨了。
“热情的，热情地追在你哥后面，把他从网吧抓回来！”元尹毫不客气地说。
“喂！你信不信，我在你学生面前爆你黑料啊？”程英桀不甘示弱地说。
“我有什么黑料啊？你说你说！”元尹无所畏惧，接着凑近他小声地警告道，“你还想吃饭的吧？”
程绵绵在后座捂着嘴笑。
程英桀没搭理绵绵，岔开话题说：“这么多年了，李叔还是一点儿没变啊，还是那么热情，看来我下次真得特意来一趟，给他带包烟啊！”
“好啊！这样你又多了个过来找我的理由！”
其实元尹在想，如果下次程英桀再过来，无论如何，也要想个办法带他去看看胡南实。
“不是，你这说的，好像我有多想去找你似的！”程英桀坦言道。
“不想吗？你可想清楚了！”元尹威胁道。
“想...想想想！你想我什么时候去找你，就什么时候！”
“哎哎哎，怎么变成我想了？”
“好好好，我想，是我想！有什么区别？下次...”
“哥！”程绵绵忽然趴过来打断他们。
“怎么了？”元尹转头问她。
“元尹姐姐...”
“不是说了，在学校要喊元老师嘛！”程英桀有模有样地教育道。
“哥，这不是出校门了吗？”程绵绵反驳道，然后把脸凑到元尹旁边，说，“元尹姐姐，我刚好像看到任然了！”
元尹伸手把程绵绵的脑袋往旁边掰了掰，然后往她身后的后车窗看去，后面跟着一辆黑色的奔驰，挡住了视线，而且程英桀的车速太快，此时车子已经离开校前广场，进入学院路了。
但元尹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周边有一阵很熟悉的人的气息，明明离得很近，却又刻意地不敢靠得太近，若隐若离飘在周围。
“怎么了？”程英桀看元尹的表情严肃起来，松了松油门，往后视镜瞅了瞅，只看到一辆离自己很近的黑色奔驰。
“没...没什么！”元尹侧过身，继续问程绵绵，“你刚刚说看到任然了，他在校门口？”
不是让他回去学习了吗？难道又出来惹是生非了？她不禁又担心起来。
“对啊！就在荷塘边，额，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东南角那个位置！”程绵绵判断了半天，总算给出了准确定位。
荷塘在沙滩排球场的外围，面积很大，如果任然是在东南角，离校门口应该很远，“这么远，你确定是他？”
“我确定啊！他那么高，学校很少有那么高的同学，一眼就能认出来啊！而且，就凭我两的关系，我不可能看错！”绵绵肯定地说。
“你两什么关系？”程英桀又问。
“不是，程英桀，你还没完了是吗？”
“我就问问不行嘛！”
“你不是才问过吗？”
“你们在说什么啊？”绵绵不解地看着他们。
“没什么！”程英桀从后视镜里看了看程绵绵，继续问道，“你和那个任然关系很好吗？”
“嗯！挺好的啊！”绵绵如实说。
元尹瞪了他一眼，希望他适可而止，然后继续问绵绵，“那你有看见他在干嘛吗？”
“我回头的时候，刚看到他推着车，就站在荷塘边，看起来是要出校门的样子，好...好像又在叫什么人。有点奇怪，不过都这个点了，马上就要上课了，他要出去干嘛呢？”程绵绵从回答元尹的问题到自言自语，最后干脆陷入自顾自的沉思。
他要出去倒也正常，他常常这样，不吃饭去踢球，快上课了，又跑出去吃饭，不让人省心。
“绵绵，今天下午，政教处老师过来查统一着装的时候，你在吗？你知道任然到底怎么了吗？”元尹又开始调查起下午的事。
“绵绵，你别理她，都下班了，还操心着操心那的，真是！”程英桀看了一眼内后视镜，顺手把音乐切成欧美摇滚乐，还故意调大了音量。
“别闹，我有正事，你专心开车！”元尹伸手调小了音量，活动活动有点僵硬的肩膀，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程绵绵，期待她提供点有用的信息。
“奥！这事啊！元尹姐姐，我跟你说！”程绵绵忽然两眼放光，顿了顿，看了看程英桀，见他不反对，又继续看着元尹说，“元尹姐姐，我在想，我说了之后，你会不会感动哭啊！”
“快说快说！你元尹姐姐有泪不轻弹，哪那么容易哭啊？”
“好了，别卖关子了，说吧！”程英桀成功被程绵绵的渲染调起了兴趣，干脆关了音响，车里瞬间安静下来。
绵绵调整了姿势，趴到程英桀和元尹的中间，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政教处来查校服，我们班有好几个同学都没穿，具体几个我也来不及数，反正检查的老师一进来，大家就和黄赌毒案发现场一样，赶紧把椅背上的衣服披上，现场一阵混乱之后，马上就安静下来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埋头写作业，和往常一样。本来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了，但是没想到，政教处的老师今天似乎心情不好，不依不饶，说我们是形式主义，穿校服就是为了应付检查，还说要去翻监控查到底是谁没有穿校服。当然，这些都没什么，最后...”
“最后怎么了？”元尹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有点着急。
“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啊，绵绵！”十字路口，红绿灯刚变红，程英桀停下来，伸了个懒腰说。
“哎呀，你们都别着急嘛，听我慢慢道来！最后...元尹姐姐，这段我说了你先不要生气哦，后面还有剧情翻转的。”看到元尹点头，于是放心大胆地继续说下去，“最后，估计政教处的老师是因为我们班这样应付检查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的有点生气，也可能只是想教育我们一下，就说我们班行为习惯差，说不注重细节的人是不会有前途的，还说...还说我们班这样，就是因为，班主任年轻，只知道和学生打成一片，只会放纵，不会严管，这样是会害了我们的。然后，任然就‘啪’地拍着桌子站起来，那气势连我们都被镇住了，真的超级帅！然后字正腔圆地说，批评我们可以，我们不穿校服是我们的不对，但这跟我们班主任年轻没有关系，年轻不等同于不会严管，还说政教处老师的育人理念落后。你是没看见，他说的真的很好啊，我们全班都为他鼓掌。总之，当时的场面真的燃爆了。但...结果就是政教处的老师本来就在气头上，再加上当时的场面，老师也很难下台，他就被处分了。”
程绵绵说完，就垂下头，其实当时，她是想去安慰任然的，但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绵绵觉得好像也没那个必要了，闲扯了几句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这个处分，不是因为拒不穿校服，也不是因为一时冲动的顶撞。
怪不得他在见到她的时候，不关心自己的处分，而是第一时间，问她有没有被政教处为难，现在这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
她从程绵绵这个第三人口中，终于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绿灯亮了，程英桀把车启动起来，抬头看后视镜的瞬间，发现后面还是那辆黑色的奔驰，一脸紧张地转头对元尹说：“尹尹，我怀疑我们被跟踪了。”
元尹眼睛有点泛红，转头看着窗外说：“我们演的是生活小剧场，不是谍战剧，也不是警匪片，跟踪我们干嘛，去婚礼现场蹭吃蹭喝吗？”
程绵绵说完，也转头看着旁边的车窗，车窗上反射出元尹的影子，她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情绪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过来，小声地问：“元尹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元尹继续看着窗外，故作平静地说。
但不得不承认，她可能真的要感动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