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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野史与官史-1

跑马镇越来越吸引我了,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唐镇长、唐晓梅,还是因为那个神秘的女郎。

黄昏时分,斜阳穿过山间的层层丛林,洒在跑马镇的土地上,房屋、树木一下子都成了金黄色,让这一片土地充满了圣洁的色彩。靠河的西边热闹非凡,靠山的东方则似乎在沉睡。绿树是跑马镇的主色调,整个镇被绿色拥在怀里。镇中房屋的灰黄色也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绿色掩住了。在这种环境下,行人走在路上,脚步是从容的,似乎与一个正在崛起的民族行色匆匆的步伐格格不入。

我尤其喜欢这里的早晨和黄昏。看着太阳从山头步步爬升,或者在树丛间跳着落下,你会明显感觉到时间的存在。不像在北京读书的那阵子,学校实行严格化管理。一切都是有程式的,不知不觉间一天就过去了。那个时候,你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

而在跑马镇,你是清晰地感觉到这一天是怎样流去的,时间是明目张胆而不是偷偷摸摸地从你的身边流去的。

这种感觉很要命,它让我很想去追寻小镇的历史。

有一段时间,我频繁地往图书室跑。在图书室,我很快就查到了跑马镇的由来。

一本杂志上记载,唐太宗时期,唐三藏师徒几人奉李世民之命赴西边取经,曾路过这一块地方。当时,这里还是一片高山。方圆数百里荒无人烟,大树遮天蔽日,连太阳都看不到。于是他们在这片大山里迷了路,而且此时他们已经饥肠辘辘,可附近又无地方可以化斋,师徒几个陷入了困境。就在这时,一个徒弟看到远处有块地方闪着红光。几个人于是朝着红光走过去,结果发现这里居然有一大片桃树林。熟透了的桃子挂在枝头,似乎就在这里专等着他们的到来。师徒几人于是饱餐了一顿,又恢复了体力。他们认为这是佛祖的旨意,于是顺着桃林的方向一直往前,最终走出了大山。

唐三藏师徒取经回来时,又路过了这片大山。这时,他们都已经成仙成佛了。唐三藏想起了这片救命的桃树林,决定再下去看看。于是他按下云头,白龙马就一脚踏了下去。唐三藏忘了此时他已经不是凡人,白龙马这一脚下去,正好踏在这片桃树林上,踏出了一个巨大的马蹄印。唐三藏懊悔不已,于是给这块踏出来的平地取名叫“跑马林”。回长安后,他将此事汇报给了李世民。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开了。慢慢地,就有好事者过来看个究竟。来的人多了,就有人发现这是个好所在。就有人在这里开荒种地,搭房建屋,在这里住了下来。这里慢慢成了一个村,就叫跑马村。

这本省级地方杂志以刊登民间传说而闻名,那么,这个关于跑马镇的由来显然只能作为民间传说了。

几天后,我又从网上查到了另一种说法,比起这个传说来,这个说法似乎要靠谱得多。故事仍然是从唐代开始的。说是唐代末年,李氏皇族眼看自己数百年的皇脉气数已尽,决心要保住自己一脉,于是派一位姓马的心腹将领护送一位皇子逃了出来。他们一直往南走,后面追兵不断。他们一直逃进了这片大山,追兵才无功而返。皇子见这里倒是一块世外桃源,与人无争,于是决定在这里安顿下来。一帮人就在这里开山伐林,建起了一个小村子。姓马的将领问皇子,这地方叫什么名字?皇子说,我们百人百骑,从千里之外而来,踏进这片大片,这里就叫跑马村吧。慢慢地,这里开始与外界有了些交往。皇子得知江山已然改姓,为了避祸,他在临死前将所有李姓人都改姓唐,以告诉他们不要忘记自己的唐朝江山。

这个传说比起前者来,最有说服力的是,它说出了这里最大的两个家族:唐姓和马姓的由来。的确,在跑马镇,现在虽然也有一些其他的杂姓,但唐姓和马姓仍然是这里的两大姓氏。这两个家族在这里盘根错节,既相互通婚,又保持独立,已经经历了很多代。

那天晚上,刚吃过晚饭,我正准备出去闲逛,这时,唐晓梅过来了。

她问我,干吗去呢?

我定定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围着她前前后后转了几圈。她拍了我一下,干吗啊?傻了啊。吃错药了啊?

我摇摇头说,没看出来,真没看出来!

唐晓梅瞪了我一眼,讨不讨厌啊,有话就说出来啊,没看出来什么啊?

我这才一本正经地说,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是帝室之胄、天子后裔啊,血统这么高贵啊。

唐晓梅更糊涂了,什么跟什么啊。好好的,发什么神经啊。

我说,你先回答我,你们家是不是从外地移民来的?

唐晓梅哼了一声,干吗?调查我啊。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我就是土生土长的跑马镇人。怎么?你这个大城市来的还瞧不起我啊。

我点点头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于是,我就把自己看到的这两篇文章告诉了她。她说,你怎么对这些感起兴趣来了啊?

我说,嘿嘿,你还不知道吧。本人在大学时就是校报的金牌记者,一向喜欢写写画画的。我发表的文章,有一大摞呢。

唐晓梅说,呀,真的啊。真没看出来呢,看来我得慢慢发现你。对了,你说到跑马镇的由来,我倒想起来,小时候是经常听小孩子念一个童谣,我还记得两句呢:跑马镇,跑马镇,马跑出来的村,马踏出来的镇。

我说,看来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呢。这个跑马镇,还真的有着非凡的来历呢。

唐晓梅说,是啊。哈哈,没想到,我的祖上还这么辉煌啊。要是后来没有改朝换代的话,那我就是公主了。

我赶紧朝她鞠了一躬,公主在上,请受小生一拜。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唐晓梅端坐在椅子上,点点头,嗯,好,爱卿平身——

我盯着她半天没说话,突然,我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她傻了眼。

她大喊了一声,马小峰!

我赶紧应了一声:在!

她说,你别老这么一惊一乍的好不好,我的神经受不了。好好的,又傻笑什么啊。

我这才一本正经地说,我笑你啊。想想当初我刚来的那时候,你就像朵带刺的玫瑰,不对,就像《西游记》里的那个披着紫阳真人的五彩霞衣的皇后,碰都碰不得。那个时候,我可怕你了。不敢随便跟你说话,连看都不敢随便看你一眼。看看你现在,多开朗啊,笑得那么开心。那个时候,我甚至以为你连笑都不会笑呢。

唐晓梅听了这话,脸色突然又忧郁了起来,她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唉——我也不愿意这样啊。

我点点头,引导她接着说下去,我也奇怪呢。你有什么理由总是一副苦大愁深的样子呢?你有一个那么了不起的父亲,家庭环境又好,又不愁吃不愁穿的。没理由啊。

唐晓梅低下头来,眼里闪着泪花。

小峰,你干吗要问这些啊。你是有意的吧。见不得我高兴,喜欢看伤心的样子吧。

我心里一动,也有些难受起来。我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了她。她擦了擦刚刚滚到眼角的泪珠。

人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好父亲,人人都说我很幸福。可是,我难过的时候,谁又知道呢?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经常吵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我感觉,爸爸好像总看妈妈不顺眼一样,不停地找碴。我的童年,就在他们的吵吵闹闹中度过的。

后来大一些了,我就感到奇怪,爸爸对别人可好了,全镇人都说他好。他对所有人都非常有耐心,脾气好得不得了,怎么偏偏就对妈妈脾气不好呢?妈妈有一次说,人的脾气都是有好有坏的,你爸爸的好脾气都给了外人了,坏脾气就留给我了。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妈妈似乎就很少笑。她就像我现在一样,总是一副很忧郁的样子,又经常生病,我听到邻居笑她是病美人。我总觉得她有什么话瞒着我。有好几回,她都看着我,想说点什么,可是很快,她又把话岔开了。

这种情况一直到我读高中的那一年。那一年,妈妈像是彻底老了,她干脆住进了医院。我也不知道她得的什么病。就是老是咳嗽,说不上两句话就开始咳嗽。她说她的日子不多了。我一到周末回家就去医院陪她。那段时间,爸爸也总在那里陪她。我们一家三口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度过的。我感觉妈妈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可爸爸一在跟前,她就什么都不说,只闭着眼睛养神。

后来有一天,总算机会来了。爸爸突然接到电话,说镇里来了客人。他赶紧走了。这时妈妈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还没说话,眼泪就先下来了。她拉着我的手说,晓梅啊,你一定要记住妈妈的一句话:以后一定要找一个爱你的人陪你过一辈子,要找真正爱你的人啊……

唐晓梅说到这里,眼泪又止不住了,一直往下流。两边的眼泪像两股泉水,分流而下,弄得她有些手忙脚乱。我赶紧拿纸帮她擦,她一把抓过纸,自己擦了起来。她控制了一下情绪,这才接着往下说。

妈妈说完这句话,又咳了起来。我知道,妈妈肯定还有更要紧的话说。就帮她拍了拍背,让她不要急,慢慢说。可就在这时,爸爸又突然出现在病房前。我有些不满地说,爸,刚刚不是来电话说镇上有事吗?可爸爸说,没什么事,小事,已经交代他们去处理了。你妈妈身体不好,我怎么离得开呢?我越来越疑心了,以前爸爸非常敬业的,自己家里的事可以不管,但镇上的工作,那是从来都不敢拉下的。有时还在吃饭,一有电话来说有事,嘴里衔着一口饭就出去了。唉……

我也有些急了,那后来呢?你妈妈说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唐晓梅摇了摇头,那以后,妈妈就没有说了。其实后来还是有机会的,妈妈也不想说了,她大概是想把藏在心里的东西带走了。妈妈走了以后,我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我性格可开朗了,经常又说又笑的,是班上的开心果。可是,你想想啊,一个孩子的心里,怎么装得下那么多的东西啊。尤其是那种没说出来,又让我怀疑的东西,压在我心里,太重了啊。

我点了点头,心里也难过起来。我默默地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想安抚一下她。她顺势把脑袋埋在我怀里,轻轻地抽泣着。好半天,她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站了起来,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严肃地对我说,马小峰,你一定要记住,我今天对你说的话,你不要跟任何人说。千万要记住了。如果让第三个人知道,我一定饶不了你!

她的目光刹那间又变得凶狠起来,她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个唐晓梅。我也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晓梅,感谢你信任我。你放心好了,我会把这一切好好地包装起来,埋到心底的最深处,任何东西都挖不出来的。

她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我父亲也不容易,我不能让他的形象有任何损害,哪怕是一丁点儿!

我点点头。

她呼地站了起来,不说这些了。小峰,你不是对跑马镇的历史很感兴趣吗?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肯定会有重大收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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