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上界,成仙之后,依旧存在着务农立身的人们,好事之徒,称之为“仙农”、“神农”。因其强大的“种”族天赋,这些仙农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的生活。
有人说,这是贫苦生活的不得已为之,他们往往没有选择权。事实上大抵或许如此,飞升之后不得大势力青睐,又不想遁山林,落草为寇,只能如此抉择。
山南陈氏除外。
这是一群诗意的人,向往诗意的生活;这也是一群简单的人,虽然简简单单,但他们是幸福的。就像莲塘中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兀自纯洁着,向阳而生,默默孕育着未来。
只不过世道总太浇离,同化着纯洁者,埋葬着不屈者。当世界莲的片片瓣叶被扯落,丢进淤泥里腐烂,简单的人也渐渐被这肮脏的世界吞没,消失在历史的湍流里。
不错,陈浩这般相信着。
所以,他决定给眼前这个“堕落”的女人敲打一番,将她重新拉回到纯洁、简单的正道上来,阻止她的继续自我腐蚀!
“媳妇,他们几个吃的不是黄鳝就是泥鳅,我就天天吃这番茄炒蛋……对了,老四他们家还爆炒田鸡呢。我这一眼看过去都是红色的,今天鸡蛋也没放,这?”
一张长可容纳十多号人的方桌,陈迸大大咧咧地独占一头宽,拨弄着眼前的一碟鲜艳的红色,言语间说不尽的抗议,委屈着的那种抗议。
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妇女给陈浩盛了碗饭,又自己盛了半碗,在一旁坐下:
“那是几个弟弟妹妹的本事,在水田里一抓一个准,黄鳝泥鳅抓了大半桶,碗口大的田鸡也抓了抓了二十多只。我一个在纺织部工作的女工人,能给你搞些桑椹泡酒已经很过分了……鸡蛋正好用完了,你将就一顿吧。”
这布衣中年妇女便是陈浩的发妻,钟志萍。
钟志萍面容温和,淡淡地说着,对陈浩的抗议视若无睹,小口把米饭送入口中。
“那么多?原来是这样!”陈浩今天也去水田插秧了,郁闷了一天那几个弟妹怎么就爱赶牛犁地,现在终于是知道了原因,“我去的迟,也没想起这个事情来。”
“不行,媳妇,咱们家桶在哪,我翻墙进去偷点回来,这会他们家狗在消食,正好。”
“你老实坐着,”钟志萍白了一眼陈浩,在米饭上浇了几勺西红柿的汤汁,“多少岁的人了,还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让你儿子看到了,学了去,看你怎么办。”
陈浩老脸一红,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含糊不清地说道:“也是,不能让那小子知道……那几条老狗精着呢,没个几十年经验还真容易着了道。”
“嗤~”
钟志萍闻言,吃着米饭的她险些被呛到,憋不住笑意的她满脸微红。
“我那是担心几条狗吗?”
“媳妇,你好像又让我心动了~”
“吃你的番茄,少说胡话,憨货……明天再给你做黄鳝泥鳅什么的,我炒的田鸡,保准吃掉你舌头。”钟志萍眼里笑出了点点光,为陈浩夹可一大筷的番茄,“几个妹妹送来了不少,肯定是怕你为老不尊翻墙去偷……”
在昏黄的灯光下,这点点的光让陈浩看得满眼喜欢。
“什么为老不尊,他们那是敬我爱我才送来的……对嘛,媳妇你就要多笑笑,这几天你都愁坏了,我看着多难过。你看笑起来了多好看,你也多吃。”
心中所忧为何,做丈夫的怎能不知道。自从几天之前他们的儿子出门以来,钟志萍的左眼皮就一直在跳,为此她担忧了好几天。
那是念子心切啊!
“无心大师十多年前就说过,咱们儿子以常人之貌藏天人之资,是行大运,走大道的人,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钟志萍也想起了此事,虽然过了十多年,但那个污秽道人的话至今犹如响在耳畔,心便定了些许。
“嗯,我们吃饭。”
二人对着灯火,就着一碟番茄继续吃着晚饭,只是氛围一下子又静了下来。灯芯浸在油里,烧出一道暖暖的光,静静地亮着,火苗的顶端飘散了一缕淡淡的黑烟。一阵剧烈的砸门声不预兆地响起,倏然敲碎安静的时光。
“砰!砰!砰……”
“族长,出事了!”
……
“铛!铛!铛!铛……”
洪亮的钟声悠远传开,在如水的夜色里激起层层涟漪,越过山,跨过岭。升临山南麓也被这毫无征兆的钟鸣声惊醒,野兽齐吼,鸟雀疲于奔命高远飞速。
几十个呼吸之前,排名第四的陈令家中。
大厅里,一张八仙桌坐满了人,一侧两个,唯独陈令身材高大,独占一条板凳。
七人里,两个成年人,五个小孩,目测年纪最大的也就十岁出头。此刻,整张八仙桌上只有那中年妇女在动筷。
桌前一大盘爆炒田鸡。放了辣椒生姜片去腥,再加了青椒,在烧的爆响的热油里倒入新鲜才斩的田鸡肉,炒得白肉变金黄,香味飘来,连狗都馋。
“一……”
“二……”
“三,开抢!”
陈令带头数数,五个小孩举着筷,瞅准了中间最大块的肉,紧张者已经开始发抖。一声令下,六人一并插下了筷子……
“老爹你骗人!说好的不能用手!”
“哇哇哇……”
……
中年女子虽说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对于屡屡上当受骗的几个孩子,她也是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老娘怕不是生了一窝傻子……
这中年女子身材偏瘦,皮肤黝黑,几乎与陈令差不多一个色号,那一身农妇装显得极为合身,陈令妻子赵箜。
“喂!你们都给老娘老老实实吃饭!姓陈的!不把女儿哄好了,老娘扒了你的皮……”
“铛!铛!铛……”
钟响。
陈令嘴里那块肉还未咽下,野蛮的一掌拍在桌子上,吓得无人敢发出分毫声响。只见他神色猛然凝重了,一股杀伐之气从其眼里抑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六声。”
听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里。
……
陈曦家中。
“六声钟。”陈曦孤零零一个人吃完了饭,披着围裙挽着袖子,正在洗碗,“重大危险预警,要开会了……老婆,我回来再洗。”
“夜里凉,把这袍子披上,尽量别太晚。”
……
陈烽家中,数十个呼吸前。
“老婆你真没去腥啊……”陈烽咬了一口泥鳅,顿时满脸的生无可恋,“这一口下去,跟吃了一嘴泥一样……你看咱家小白都不吃。”
一张有着相对精致雕刻的圆桌旁,坐了三人,父母子,标准的三口之家。
“爸,咱们家狗屎都吃,别说这个了,你看它吃的多开心……”
少年名叫陈双,约莫十三四岁,未发育完的脸上棱角并未分明,略圆。
“孩子你不懂,我老婆的手艺咱家狗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啊……”话说到一半,顿觉杀意凛冽,话锋猛转,“那肯定是顶好的啊,我就,我就……”
“你就让狗试试毒呗,我在里边放毒了,你别吃。”陈烽之妻子,梁蓉把菜碟往自己和儿子的方向一挪。
“不是,我怎么会呢……”
“铛铛铛……”
“六声响,爸,族里有急事了。”
陈烽扒拉两口饭,来不及咽下去就离开了,手里捻着七八条煎得金黄的泥鳅,不忘谄媚一般讨好梁蓉,往嘴里扔了一条。
待得避过了梁蓉的视野,连同嘴里含着的一条也挖了出来扔给了尾随着的那条狗:
“这死狗,它还真吃!”
……
这是一座相当庞大的青色建筑。
石狮子蹲在左右两侧,这两米多高的灰色野兽怒目圆瞪,浑身散发着霸道之气,警惕着沉沉的夜空,守卫着背后那十多米高的金属大门。
门后是一片广阔的空地,与内殿有着百米之远。近三十米高的大殿像一只被惊醒的青黑猛兽,口中衔着燃烧的烈火,目中射着如电的光芒。
议事大厅——象征着陈家的最高权力。
一个巨大的香炉置放在内侧中间,此刻正燃烧着袅袅青烟。两排石椅共八张,分左右对称排列而出。当中一张大石椅,巍然而立,显然以其为首。
此刻,陈浩当中端坐,两排椅子上,陈曦,陈烽,陈令与一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居左,先后落座。而右侧四人,高矮壮瘦,都是老一辈的实权者。
那坐在陈令下手的中年男子排行老八,名叫陈天,是陈氏一族中的追债人,有一与气质高度相符的绰号“刀疤”……
“他奶奶的熊家!熊霸我日你祖宗!那么喜欢跪,别让我看到他,我把他膝盖骨捏碎了!”陈令听完消息,一脚跺在地上,踩碎了数块砖石。
“也就是限制了仙力,否则一个挪移过去,他姓熊的非被我撕了不可!”陈烽面色阴郁,笼罩上一片乌云。
“这笔债,我陈天记下了!”
……
“老三老四,还有老八,你们都冷静点。按照情报来看,我们目前还没怎么吃亏。当务之急是把人接回来,就怕迸儿出事。”
陈浩想到涉事的两人,一个是自己的亲儿子,一个是胜似亲儿子的干女儿,再想起自己那收到消息就几乎昏过去的发妻,他更加是眉头不展。但也只能将几人的情绪压下去,寻求可行的解决办法。
“四位老叔叔,你们怎么看?”
陈浩本以目光征求四人的看法,从第一位看起,可直到最后一位老人,竟然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四人愣坐着,为首者昏昏欲睡,一幅年迈模样,双眼微微开启,似乎尽了全力才睁开的这么一线。老一辈的二哥,自从老族长失踪以后,他陈造就是族中最权威的人。
第二人,第四人,两人眼观鼻鼻观心,气息沉稳。那喘息的声音却比灯油爆开还要细不可闻。
第三人随身带着酒葫芦,时不时往嘴里灌一口老酒,声音倒是不小。酒槽鼻子通红发亮,像个大号的青春痘,老一辈第九,名为陈酿。
“四位老叔叔,我都看得出来,现在的这个事情关乎我族中盛衰安危,你们怎么哑巴了?平时不是很能说的吗?”陈令先沉不住气,指责着说道。
“你别这么说话,没大没小的,搞得外人以为我们陈家两代人不和,好看是吗!”
坐在第二位的陈傲风闻声不快,斥责道。
陈令乖乖闭起了嘴,暗想自己是吃错了药。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有勇气跟这几个老头闹脾气着急,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让你九叔再调教几年,免得没规律。”
坐在第四位的老头微显富态,肤色同样较黑,只是与在座八人比起来算白的了。他名叫陈鸿岳,老一辈中的老十三。
“我不,偷我酒喝的风气就他小子带起来的,现在都没压下去。我可教不起他,让他媳妇管教管教比什么都有效,这几只小鹌鹑,哈哈哈哈……”酒槽鼻子老头灌了一口酒,擦了一把嘴巴,面带嘲弄之意地看向陈浩、陈曦、陈烽、陈令四兄弟,乐个不停。
“这件事,我们没错。”
第一人,此刻终于开口了。
“迸儿挑事在后,熊霸抢人在前。若是蓄意为止,罪加一等。在那种情况下,迸儿若是不顾尘儿,落荒而逃,就算回家来了我也打断他的腿!不顾亲人,难为一族!不顾情人,连个男人都不算!”
“二哥说得对!迸儿最后的一枪,扔得好!也扔得对!会借莲塘规则,更是扔得聪明!”第二位的陈傲风豪情纵横,“这才是我陈家未来继承人该有的模样!这份魄力,足可让我族在未来百年内成为世家大族!”
右侧老一辈的四人本来已经决定不再参与族中大事的决断,即便是这次涉及到熊家也如此。困难越大,越能够锻炼人!新一代的家族栋梁,绝不可总想依靠先人的庇佑。
“本来我四人已经决定不再干预你们的决断,宁可家族失些好处,乃至是根基动摇,只要不灭族,我们都不会参与你们的谋事。要把你们培养起来!”
“毕竟竟世界是你们的,将来也是你们的,更是那些小辈的。而我们这几个已经老了,只能最后给家族当当虎皮,吓唬吓唬人……这次的事情涉及到迸儿那孩子,那就是比动摇根基还要重要!我们决定还是要插手。”
陈曦、陈烽、陈曦、陈天,甚至是陈浩本人闻言也惊了:
“九叔,我老四是喜欢那孩子所以觉得重要,你这般重视,这是为何?”
酒槽鼻老头嘿嘿一笑:“我也喜欢他啊!”
陈傲风,陈鸿岳二人对视了一眼:“我以为迸儿那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的,就我喜欢他呢!”
在场众人相视一眼,顿时都嘻嘻哈哈地开怀大笑,丝毫不顾及某个被归属于“渣父母”一类的人的心情。
“你本来打算怎么做的,说说你的想法。”陈造表了态之后又睡了过去,倒是被几人莫名其妙的笑声吵醒了。
“我想辞去族长这个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