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卡彭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忽闪着，承接着泼尼松那居高临下俯视的目光——一如十年前在马背上时一样。
“扪心自问，我处在你这个位置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别太在意。只是我需要一位没有后顾之忧的副官，这样在我身陷囹圄时才不会担心身后射来躲不掉的暗箭。”
泼尼松的语调轻快而不显得有一丝忧虑，只是有很多事情是显而易见然而卡彭却缺乏见解的。现在摆在眼前的还只是蛮族的肌肉与斧头，但早在蛮族入侵前那些变着花样立志投身于无休止的敛财活动的小贵族和不满现状越发急于从帝王手中撰取权利的大贵族们就已经和有志于自上而下改革的帝皇世家互看不顺了，双方互相掣肘但又缺乏那种一锤定音的超然力量，擦枪走火只会致使国家的分裂与长时间的内战，无论是皇帝迅速镇压叛党亦或是“护国运动”成功拨乱反正在如今的军权制度下都已成为了不可能。或许帝国历21年的那场“三公爵事变”并不正确，限制王权的做法有其可取之处但却没有给贵族们逐渐膨胀的权利设下枷锁，当公爵领已经可以对皇帝颁布的政策制度阳奉阴违甚至不理不睬，这个国家到底是属于帝皇的国家，还是那些贵族们的国家呢？
泼尼松自问是一个坚定的保皇党，但假若萨尔洛斯大帝在权力斗争之中失败，那么来自帝国内部大清洗的屠刀将会毫不留情的将与他相关的所有印记统统刮除掉。
那些缺乏力量的平民们则并不在泼尼松的考量范围之中，即便是身边的副官也出身平民阶层，但他毕竟有着一定的武者资质，与那些只能依靠孱弱的肉体力量的平民完全是云泥之别，这些“血统低劣者”只能成为法师与贵族们脚下的泥土，在武者的镇压下日复一日的在漏风的茅屋内苟活，与肮脏的农具与臭虫一起拥挤在这方寸之地内犬死。要说他们能带来的最大的威胁，也只是身上的跳蚤、恶臭与各种累积的皮屑汗渍而导致的奇奇怪怪的疾病了。
“我真心不想再花上十年的时间再去培养一位忠诚的副官了。”只是这句话在泼尼松肚子里打了个转便从嘴边又落回了心里。
“将军！我...”
“去执行命令吧，等到这三座塔修完你就可以启程了，也有一阵子没回家了，是该回去看看了。”
余光之中，双眼通红的卡彭缓缓起身，逐渐远离。
“回家看看...”
泼尼松呢喃着，早就孑然一身的他不会告诉卡彭，其实他已经无家可回了。卡彭在那年只是失去了母亲，而泼尼松在幼年时失去的却是所有的血亲，他只记得在浓烟与火光之中，自己被一张臭气熏天的破毛毯包裹着，呼吸着鲜血与粪土的味道被人拉扯着逃了一路。重伤的护卫将他带到了大路边上便一命呜呼，之后他就流窜在了永远都充满恶意的贫民窟之中，为了一小块霉面包而与地痞匪贼斗智斗勇。
再往后的记忆仿佛被冰封了起来，模模糊糊的，直到在遇到那人以后他吃上了有意识以来的第一顿饱饭，之后便是无休止的训练，训练，还是训练，如何用小小的拳头对一个人造成巨大的伤害，以何种角度将匕首刺入人体受到的阻力最小，挥舞双手剑一千次，被鞭挞...再后来是用兵之法，用人之法，成为一名混迹在酒馆的佣兵从底层开始接受这个黑暗社会的磨砺，品味寻常人的痛苦与欢乐，见识阴暗的水沟与人心，再到被那人提拔，披上坚盔手执利刃，一步步从最小的十夫长做到将军......
这就是泼尼松前半生的缩略，简略一些花上十个铜板就能请吟游诗人用一首十二行诗唱出来，但若是细细道来那哪怕是用上帝国最大的画步也无法厘清，这张画卷上既有午后那明媚慵懒的日光，又有那雨后泥泞潮湿的沼泽。
把这些陈年旧事抛诸脑后，眼下莫伊塞斯已经将奥术核心完全拆卸了下来，几个修为高深的蓝袍法师在一边轮番释放着护盾法术，但细看之下还是莫伊塞斯的法袍颜色最为深沉，那种深蓝色就如同是将无尽之海穿戴在了身上。这枚熠熠生辉的琥珀色魔晶被闪着流光的护盾披上了一层迷人的氤氲，顺着它缓缓移动的方向，泼尼松看到了为修复工作而特别准备的车厢以及，圣子冕下？
银发黑瞳，并不高大但却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其周身犹如一个小漩涡，让你不得不凝眉注视。
突然，一抹灰蓝色的剪影从李琦身后窜出，在见到这种色块的瞬间泼尼松便想到这很有可能是贝缇娜，顿时他的双眼就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忍不住合拢。回想起昨天看到贝缇娜时那股头晕目眩之感，泼尼松眼角细密的皱纹都颤动了起来，即便是近距离面对狰狞诡异的异变体也没能给他带来如此大的感官刺激，但再看看李琦转过头与贝缇娜谈笑风生的情景，泼尼松那叫一个自愧不如：我连注视都难以做到，而圣子冕下却可以与其泰然处之，实乃圣子仁爱之心，这万物之灵在圣子看来或许都有其可爱的一面吧！
但我做不到啊！先吐了呕！
......
“泼尼松将军身在何处？”
三号塔下，几名忙得满头大汗的军士头也不抬就随手向城墙方向一指，心中还暗骂着都多久了还在问这种蠢问题，泼尼松将军不是一直在城墙上挂着吗。突然间军衔最高的那人反应了过来，抬头一看，眼前这位穿着一身威武铠甲，满脸金毛的大光头明显就不是什么杂牌兵，那带着繁复针织花纹的罩袍一看就是光明教会的人。
阿卡波并没有穿上那身象征着其主教身份的红袍，华美雍容的服装会大大限制行动性，于是他就和寻常战斗牧师穿着一样，但即便是普通的牧师，其地位也胜过一个百夫长，毕竟这可是既能救人，也能杀人，还能放增益的狠角色。
“神父大人！泼尼松将军就在城墙最高处，您看就在那边！”
挑了挑眉头的阿卡波顺着士兵指示的方向看去，泼尼松果然就矗立在巍峨的城墙之上，如同一杆笔挺的标枪，身上还穿戴着李琦在赤色平原上为其特制的将军护甲，那经过特殊处理的表面即便是在阳光直射下也没有生出一丝的反光。
“冕下，我去通知泼尼松将军。”
“哦哦，去吧。”
阿卡波作为神职人员并不研习军队之中的武技，自然就不会泼尼松的那套“狮吼功”，而只学习圣光法术的他也并不会施展属于奥术体系的“震耳欲聋”，于是落到了实处许多事情还是得亲自跑一趟。
李琦倒是没有想太多，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军士们正在搅和的那些混杂着史莱姆与乌黑细沙的不明糊糊所吸引，这团粘稠的黑绿色胶质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味，让人不由生出一种反胃的感觉，在被不断地搅拌过程中，这摊糊糊似乎是因为失去了水分因而越发的粘稠，李琦在心里暗自思量着：“这是什么东西？水泥？胶水？亦或是某种施法材料？”
“这是史莱姆明胶哟，专门用来黏合法师塔的，因为史莱姆可以隔绝魔法的特性，所以用这种胶修建的魔法塔可以减少魔力的逸散，收束魔力回路，为魔法塔提升魔力输出，同时史莱姆在湿润地区又弱又随处可见，是一种很物美价廉的材料呢！”
贝缇娜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即便是强行给李琦科普，其嗓音也如同晨曦时苏醒的灵鹊一样珠圆玉润。
“看起来也的确很像是建材，只是这些细沙一样的东西又是什么？”
“是乌金沙啦，可以提升胶体的抗震性，避免大量魔力输出时产生的谐振导致黏合层被震碎。”
“原来如此。”
李琦倒是没想到这个控制不好法术输出功率的小丫头在理论方面倒是异常扎实，虽然这些也有可能只是法师们眼里的“常识”，但对于一个只有16，7岁还处在爱玩好动年纪的小丫头来说，能记住这些枯燥的魔法知识也不容易了。
把视线从贝缇娜脸上挪走，李琦重新开始打量地上的史莱姆明胶，在石油化工还没有发展起来前，这种材质或许可以经过秩序再加工成为橡胶的替代品，只是需要一些样品和后续的研究才能确定它的物理特性。
“快看！是爷爷诶，他怎么举着这么大一颗魔晶哇！”
正想伸手去挖一点的李琦被贝缇娜这么一喊而打断，在一打法师当中，莫伊塞斯那飞扬的胡子是如此的具有标志性，李琦一眼便瞅到了他。那悬浮在空中的魔晶可不小，至少对比在地上的莫伊塞斯而言要大得多，可他就是稳稳地托住了这枚晶石，正迈着稳健的步伐慢速前进。
看着那周围一圈人严肃的神情，即便是贝缇娜这个傻孩子也知道不太适合贸然上前去打扰，要是这么大块东西掉下来，啧啧。
会被爷爷揍的满头包的！
这种个体的力量并没有惊到李琦，自己现在近乎归零的心灵力量都可以托举起不小的重量，更不要说全盛时期了，只是在李琦无法求证的知识体系里，一亿人口都不一定能出现一个觉醒心灵力量的人，就算觉醒了也不一定能沟通秩序之力，而这儿在个体力量上能够媲美觉醒者的法师光李琦看见的没有五百也有一千。虽然他们无法沟通秩序之力，也并没有心灵力量，但这种个体对于“魔力”的使用方式却是李琦闻所未闻的，想象一下一位全副武装的战士在耗尽了自己的补给之后，一道“水箭术”就可以为自己补充宝贵的淡水，没有了弹药，为武器注入魔力就可以再战斗一段时间甚至直接放出一发火球术，即便是被俘虏了失去了武器也有着搞破坏的能力，而战地医生一道圣光便能让骇人的创口立刻止血，即便是胡乱错位的愈合，只要先暂时保住性命，那传承至自星际时代的医疗技术绝对可以将这些错位的筋骨拨乱反正。
“等到腾出空来，一定要研究一下魔力是什么。”
时间紧迫，从昨天到今天李琦也只是初步完成了电力建设和自己窝的建设，剩下的时间就是在调试加长型机械臂。工业区都还没有找好选址呢，更逞论研究站了。
思绪万千，莫伊塞斯却已经搬完了这块硕大的“砖头”，被装进了车厢的魔晶在一圈魔法师的护卫下不知道被拉去了哪里，而完事儿了的莫伊塞斯则开始给自己的烟斗加塞烟草，对于老年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嗯，对于年轻法师而言也并不轻松就是了。
贝缇娜欢迈着欢快的步伐跑了过去，从忙碌的人群当中穿流而过，几次李琦都觉得要撞上某人时，却又被这个小丫头以非常灵活地步伐躲开，而这些兵士和法师们却如同瞎了一样，对乱窜的贝缇娜视而不见。
“嗯？奇怪......”
李琦有些疑惑于路人木讷的反应，但这也许是贝缇娜施展了什么能够掩人耳目的法术也说不准。
贝缇娜从莫伊塞斯身后恶作剧一般的突然出现把这个老头吓得一阵哆嗦，那精细的烟草也撒了一点出去，随即他便吹胡子瞪眼起来挥舞着法杖要敲一敲这个顽皮的孙女的小脑瓜，但在贝缇娜抱着脑袋说出李琦制造了能加快工程进度的机械之后便立刻瞪圆了眼睛。
“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老爷子一把抓起贝缇娜开始四处搜寻起来，很快就在人群里见到了披着灰色兜帽的李琦。今天可不是什么好日子，但若是圣子的这种机械可靠且实用.......
莫伊塞斯两步并一步便来到了李琦身边，手上还提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拽过来的贝缇娜。
“贵安，圣子冕下。”
体面的行了个礼，那双焦急的眼睛却藏不住莫伊塞斯心头的火热。
“我想贝缇娜肯定也和你说过了，我这台机械的确能帮到一些法师塔的建设，一旦确认其有效性那么我还可以多量产一些作为补充。”
话语间，一台粗壮的机械臂逐渐于李琦身侧凝实起来，还没有通电的它静静得低垂着，那足有五六米的粗长臂身折叠为两端，形成了一个四十五度的夹角，前端可自由伸缩的机械爪足够抓起工地上最大块的石料。
其貌不扬，又粗又长。
“我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下它的本事了。”
李琦的招牌微笑又浮现在脸上。
“你会惊叹不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