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创办公大楼里，飘散着塑形黏土的气味。尽管不浓，但一闻就知道是硫黄和甘油夹杂在一起发出的味道。
前来参观融创大厦的访客，一闻见这种气味就会厌恶地捏紧鼻子，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能进入大厦内部。大多数人只能进入大厅，或者进到会客室里也要经过严格的安保检查，无一例外。他们还会拿到不同颜色标记的徽章，指明他们可以参观哪些区域。通常参观权限都是严格控制的。
所谓“安保检查”，也只是看看“猎人怀表”的反应。自从莱尼·斯泰西用一串捷克语在美联社上发布公告后，来自世界各地的“猎人”都前往底特律布卢姆菲尔德山——融创大厦。
谨慎起见，莱尼安排了几位创始协会的成员给客人做“安保”。当然，最终只通过了十几个人。现在，他们都坐在六楼会客室等待创始人——莱尼·斯泰西。
各个报社派了几个记者试图混进融创内部打听情况；还有一类人，纯粹是低素质的游客。
要想通过安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仅要通过“怀表”这一关，还要向创始委员会成员露出“猎人印记”以袒露自己的身份。
今天，对于莱尼来说要轻松多了。他心里其实挺感动的，仿佛找到了家的感觉——失散已久的亲人终于相聚在一起了。他正不慌不忙地在通向会客室的庭院里闲逛，这个院子的围墙是玻璃材质的，舒心宜人。就好比西斯廷教堂同圣彼得教堂的中殿一般。
莱尼走进会客室的时候，发现宽敞的屋子里满是客人，舒适的房间因而显得有些拥挤。他们尽最大努力同创始委员会合作。
“想必大家都是从世界各地前往支援我们的猎人吧？”莱尼自来熟地打着趣。
其中一个子高大、白皮肤、咖啡色眼睛、带着德国口音的男人——安德里亚斯起身说道：“我们都是看到你发布的瓦雷利亚公告才千里迢迢赶来的。这听起来很糟糕，出什么事了吗？”
莱尼点了下头，低沉着嗓子，“如你们所想的那样，狼人回到城市居住了。现在就是我们齐心协力的时候，把他们都一网打尽。”
“我同意，”安德里亚斯露出洁白的牙齿，“四海八方皆是家人。”
“在我居住的城市，狼人都不存在。”其中一个叫艾蒙的埃及人提醒道，“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帮你们。从小，我祖父就教导我——长夜漫漫，遇上同类皆需侍奉。”
“那其他人的想法呢？”莱尼一脸自信地盯着会客室的每个人。
希奥布翰——她是个身材魁梧的女人，走起路来身子上下起伏，美得令人着迷，看上去咄咄逼人——是爱尔兰猎人群中的首领。她显然开始质疑莱尼的能力：“单凭一己之词，我们怎能相信你的能力？拿什么对付狼人？他们可比我们强壮多了，拥有速度、力量、不朽的超能力。我早就听说过融创，你们肆意抓捕狼人关押在某个地方，取他们的血清、血液研制超自然的疫苗才引起的狼人报复。”
“我们这边有女巫协助，现在正研究新型附子草炸弹。”莱尼收起了嘴角。
“女巫？你找到了？”希奥布翰抬起眉毛。
“当然，这点你不用担心。”
“那你到底对那些狼人做了什么？据我所知，狼人是不会主动挑衅的。”希奥打算盘根问底。
“希奥，够了。”在角落里，一直背对坐的男人低声说道：“既然是燃眉之急的事，你就不用如此咄咄逼人了。对于融创的信誉度，你还是赞同的，对吧？”
“乔，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应该帮我才对！”希奥一下子在这个男人面前丧失了领头的权威，声音变得柔弱起来、软绵绵的。
“我说的是事实。你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怎么还不懂事？”那个叫乔的男人转过身，眼睛直视着莱尼，“好久不见，斯泰西先生。”
莱尼盯着乔看了片刻，正努力回想乔的面孔，脑袋灵光一现，他激动地说道：“你是乔赛特·蒙哥马利？”
“是啊，好久不见了。”乔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从英国回来有多久了？”
“前几天。在看见你发布的公告后，我爸就让我过来协助你。”乔眯起眼睛，瞥了瞥希奥。
尽管屋子里的人都相信莱尼的解释，只有希奥仍然拒绝接触莱尼，还命令她的爱尔兰同伴马上离开美国。乔赛特——一个看起来成熟稳重、帅气沉稳的男人，既充满自信又不拘一格，他有一头金黄的头发、浅绿色的眼睛、身材挺拔修长，就读于英国的杜伦大学。乔说服希奥留下来，他略微带着几分威胁的口气说要断绝与爱尔兰猎人之间的来往。希奥最终留了下来。
一个叫克里斯蒂娜的女孩总是乖乖地待在乔身边，看起来就像是乔的女朋友。她是个安静的女孩，但只要开口讲话，她总能一语中的，洞悉一切。实际上，除了希奥和安德里亚斯，乔赛特才是猎人中的核心人物，其他三人似乎一直围绕在他身旁，好像他具有某种无形的磁力，他们要靠这种磁力才能保持平衡。艾蒙总是睁大眼睛盯着乔。
“这是你女朋友吗？”莱尼一脸感兴趣地看着克里斯蒂娜。
“不，你误会了。蒂娜是我的后辈，无论我到哪都会带上她，她善于察言观色、捕捉人们的心理变化。她跟我同一所大学，主修心理学。”乔解释道。
蒂娜闷哼了一声。对于乔直白的回答，她显然有些不高兴。
“对了，薇薇这几年怎么样了？我听说了斯泰西夫妇的事，她还好吗？”乔垂下眼睛，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
“薇薇？”莱尼听了只是感到一阵凄凉，“你还称呼她薇薇？这几年你都不在她的身边，她当然有些孤单咯。”他的语气也参杂着一丝玩笑，“不过她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乔低着头再也没有说话了，他知道——自己不配过问她的事。
不久，又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朋友——之所以说意料之外，是因为爱默生都没能找到的一位老朋友。
“莱尼。”来的是一个看起来性感妖娆的高个子女人，她打了声招呼。她有一头茶色长卷发、迷人的橄榄色皮肤、灰色眼睛，烈焰的烂番茄色红唇微微抽搐，冷峻妩媚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过了一秒钟，莱尼的眼神透露着欣喜，他朝女人咧嘴一笑。“莫妮卡，等你很久了。”
“我说过，你有麻烦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帮忙。”莫妮卡扬起嘴角，得意地笑了笑。
“她就是女巫吗？”希奥好奇地上下打量莫妮卡。
“当然。我们也许就会成为同一线上的同伴呢。”
“斯泰西先生，我想你应该带我们去实验室参观。”一个叫加勒特的男人提议道，他是与艾蒙一同前来的同伴，有着跟他一样的深色皮肤。
“当然，我会带你们参观。”莱尼爽快地答应道，话锋一转——“不过，你们是否下定决心加入创始人协会？”
以安德里亚斯为首的东德猎人同意加入协会，艾蒙和加勒特也欣然答应；爱尔兰猎人们也纷纷加入，除了正在深思熟虑的希奥。
“希奥。”乔叫了一声她，“我知道你渴望和平，不希望双方之间爆发战争。现在是21世纪，我们可以试着跟狼人们和平谈判。”
希奥的态度可没这么好，她只是对个别美国佬有偏见。她喜欢跟自己的伙伴在爱尔兰独自“游荡”，可乔赛特总是这么有耐心，说服她来到底特律。乔知道，希奥很害怕待在这里，更害怕不可预知的后果。她对所有权威都持有怀疑态度，自然也不信任莱尼，眼下发生的一切似乎证实了她所担忧的事情。
希奥最终勉强同意加入，原因都在于乔。她喜欢乔坚决的态度，他是个明辨是非又很绅士的人。
“莱尼，薇薇还住在贝城吗？”乔努力掩饰住声音中的嘶哑。
“当然。我想把她送到纽约，可这孩子死活不肯离开贝城。我也就只能惯着她。”莱尼坦诚道。
“我想去拜访她。”
“她需要点时间去适应。我会打电话到家里告诉她关于你的事。”
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注意到了克里斯蒂娜投射过来的疑惑眼神。她正望向乔，眼里似乎在说——那个女孩是谁？
“我的一个青梅竹马。”乔知道蒂娜的想法，他坦诚说道。
“好了，我带你们去研究室参观，向你们展示融创最新研究项目。”莱尼挑起一边又黑又浓的眉毛。
莱尼带着客人们沉默不语地穿过电梯，汹涌的气势引起不少员工好奇的打量。
到了研究室，科学家们像往常一样取样本、调弄显微镜、小白鼠实验。其中最突出的还是普鲁夫博士，他既期望科学家们努力工作，多出成果，也愿意自由决定自己工作时间的选择权。有时候普鲁夫会全天消失，然后又一个人工作到大半夜。他此时正带领宾夕法尼亚大学研究代表团研究生介绍工程实验项目，又接着给学生讲课了。
在莱尼眼神指令下，爱默生上前招呼了普鲁夫博士，“斯泰西先生来视察实验研究情况。今天也来了许多贵宾——都是猎人，他指名要你来测试成果，所以最好快点处理完这边的事。”
普鲁夫听后拉下脸，向学生们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随后把现带领的研究团队硬塞在“克隆移植”项目组长——斯蒂芬·黑尔博士手上。
普鲁夫向莱尼走过去鞠了个躬，然后带领客人们参观并解说“秘密研究项目”。
“我们有蛋白质结构、核糖体DNA、色层分析、转基因学测试……”普鲁夫指向右边正在运作的庞大机器，“这是X射线图像仪，是底特律唯一一台，主要是利用X光线的穿透性，集合光电技术，融合计算机、数字信号处理等技术，通过视觉和模式识别将图像的信息进行区分、提取、判别，最终实现异物处理。”
“前面被玻璃罩着的仪器是什么？它机盖上方还喷着白雾？”加勒特好奇地指着正前方。
“那是加纳利器。”普鲁夫回答道，“原理很简单，在这上面加载一个抗原，它制造的反应云可以覆盖附近一带，甚至整座城市。理论上来说，你可以用一个下午治好整座城市里的小儿麻痹。但也有人反对使用，万一这个机器加载了某种有毒物质……或者你不想参加治疗了，你也没法逃出这个反应云范围，所以它被弃置在此，任尘土掩埋。”
说到半截时，莱尼很不耐烦地打断了普鲁夫，“你的职业病又犯了。我需要你带我们去看W7ac疫苗进化研究。”
“是。”
普鲁夫推开右边墙上的阀门，拉下操纵杆，秘密通道呈现在众人眼前。他带着他们进入生物反应堆间室，映入眼帘的就是蜥蜴的电脑模型。现在有不少这样的神奇生物，它们进化到能随意让四肢再生，能想象这让多少科学家为之嫉妒吗？融创企业正尝试获得这种再生能力移植到实验对象——弗雷迪，一只三条腿的小白鼠。
普鲁夫打开系统设置，输入算法，系统准备，基因输入，抢占免疫反应。W7ac疫苗准备完毕，注射到实验对象腿上——等待中——死亡。电子屏幕不停闪红灯，系统里发出冷漠的警告声：“缩氨酸算法禁止接受——再生失败——实验对象——器官衰竭——血压下降——肢体再生失败——死亡”。
普鲁夫叹了口气，露出失望的眼光，无数次失败的实验，他一直在坚持着。直到他对上莱尼犀利的眼神，浑身都打了个哆嗦。
“怎么回事？”莱尼低声问道，语气带着威慑感。
普鲁夫避开他的眼光：“今天早上，信使核糖核酸序列的实验结果出来了，有点令人失望。”
“有点失望，是什么意思？”莱尼翘起一边眉毛。
“又走进了死胡同，衰减率算法有问题。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预料之中？你说过接近目标了。”
“没错，但这需要时间。”
莱尼一口否决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你都看见了，今天带来的全是助我一臂之力的盟友。如果到关键时刻再出差错，你拿什么交待？长夜漫漫，我们都得死。”
希奥这时插进两人中间，语气变了，变得没有那么超脱，“莱尼·斯泰西，你显然非常清楚，我们面临着一种即将爆发的战争，就那么悄无声息，像定时炸弹一样。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一个唯一的目的：那就是分析构建方案的思维模式，以便建立某种蓝图。因为从你们一开始用狼人的血清、毒液来完成一系列实验起，就已经点燃了战争的导火线，你应该预想到这样的结果。”
“女孩，即使我不利用他们，战争也迟早会到来。”莱尼承认道，“你觉得狼人甘心过一辈子苟且偷生的日子吗？说不定就有人混进融创打探内幕，到时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了。”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希奥冷漠地说道，“你不能保证我们这十几个猎人的生命，可能后面还会有更多猎人来找你合作，请你认真负责。”
乔赛特上前拉住希奥，身子往前倾，“这个问题很难说，但你相信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吗？当你没有任何其他选择的时候。”
跟在乔身边的克里斯蒂娜只是盯着他，这是根本没有好答案的问题。
希奥可能在微笑，但看起来更像是在嘲笑。“请记住，是你曾经相信过这点，乔。”
普鲁夫开始收拾他的那堆纸，好像要出去了，却又没动身，“一切已定下来，我们的数据也差不多了，我们已经在一场大事件的风口浪尖上。一旦构建蓝图，你们可以随意奚落我们融创的科学家。”
莱尼头疼地摆了摆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会给你们安排底特律纽瓦特市最好的酒店。”
第二天清晨，乔赛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感到全身酸痛乏力，他起身揉了揉坚硬的肩膀，然后拿着浴巾走向卫生间冲凉。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呼出的气让镜子上覆盖了一层白雾。他才回美国一天，脸上、脖子上就长了几颗红粒，也许是水土不服引起的。然后他又轻轻抚摸肩膀上的图腾——看上去就像羽化燕纹身。
乔低声咒骂了一遍，走出浴室后换好衣服，在脸上擦好护理液后，抓着茶几上的车钥匙向酒店停车场走去。
他坐进车里独自思忖，其实就连他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
乔又登录了推特和IG账号，翻查着五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最后他点开了脸书，里面的留言达到了上百条——全都来自于他的老朋友。
乔从留言首页找到联系方式后，拨通了一串手机号码，电话那头传来充满诱惑的女声：“你好，这里是唐娜·贝鲁奇，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乔深吸了一口气：“唐娜，我是乔赛特·蒙哥马利。我已经回了美国，在登录脸书看到你给我的留言后，就马上联系你了。”
对方发出难以抑制的欣喜激动的声音：“你是乔？我的天啊，你的声音听起来完全不一样了！你近年来怎么样？”
“挺好的。电话里不方便说，要不当面谈吧？”
“那我把位置定位发到你手机上。”
前方的道路又黑又滑，他超强的反应能力完全能胜任这份工作，他几乎没怎么在意路况。他在脑子里记住了贝城相关的地图，他没能在网页上搜索到惠特莫尔高中的地址，但是要找到这个地方并不困难。
过了两个小时后，乔开车经过了贝城的贫民窟——街边的房子年代久远，全都是两层小楼，全都又窄又长，微微倒向一边，似乎被雷电劈倾斜，里面被分割成无数个小房间。房子外墙壁全褪成了清一色的灰白，看起来萧条凄凉。有的房子底楼或者窄窄的街巷口开了些店铺：一家脏兮兮的酒吧，窗户被涂成了灰色，忽闪着彩灯。一家印度餐厅，装修色系黑暗，几乎没有客人去吃天价菜。一家纹身店，店里地板缝隙到处是蟑螂，墙角结一堆蜘蛛网。
乔轻轻叹了口气，满眼萧条景象让他很难受。把车驶入云杉镇后，环境要好得多——来来往往行人衣服上没有补丁；没有流浪汉；没有破烂的拖车……
很快，乔找到了惠特莫尔高中，把车停到路边，独自寻思了一会儿。现在还没到放学时间，他选择把车停在开阔静谧的林荫空地上，抬头看到了一块精美雅致的标志牌，这是附近一带的繁华商业街——每当放学时，都会有学生来这条街做兼职、聚集在一起做作业、喝下午茶等等。
乔发了条信息给唐娜，告诉她放学后来指定地址找他。
准时赴约。
唐娜做足了准备，在见老朋友之前不断深呼吸，平复心态。她走到林荫道上，看见停在一片空地上的跑车，说不定要见的人就在那车里。
车窗是关着的，看不见驾驶车位人的轮廓。唐娜靠近车旁，手指发抖着敲了敲车窗，然后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
“你最近怎么样？”乔知道来者是谁，一脸平静地问候。
唐娜刚坐上车，面对熟悉又陌生的问候，心脏狂跳不停。她仔细打量着身旁的男人，轮廓棱角分明，浅绿色眼睛透露着几丝冷酷，他穿着休闲服，显得平易近人。
唐娜平静下来，左右摇晃着扭过身子，向他伸出手。“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乔。”
乔赛特也迅速地同她握了握手。唐娜碰到他冰冷的皮肤不禁身子一缩，但并没有显得特别惊奇。“你看起来很不一样了，我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唐娜小心翼翼地说道。
“很奇怪，对吧？”乔自然地笑了笑。
“嗯。你变得更成熟帅气了，当然……看起来难以接近，似乎不可侵犯的样子。”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笑了起来。
“别这么说，”乔轻声说道，想让自己变得更温柔亲近一些。“我总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对了，薇薇知道我回国的事吗？”
唐娜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阴沉着脸说道：“她不知道，因为我没告诉她。”
“嗯？”乔好奇地挑起一边眉毛。
“乔，这五年以来发生的事太复杂。薇薇早已不是曾经的薇薇了，在她失魂落魄的时候，曾想好几次联系上你，可你去了英国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唐娜不情愿地把头看向窗外，“她曾很绝望。”
“曾经？这是过去式时态，那么现在她还好吗？”乔露出焦急的神情。
“开始出现转机了，她现在看起来很快乐。”唐娜的声音低沉，“我知道，你不能像以前一样一直保护着我们。你也有你的生活。”
乔懊恼地闭上眼睛，喉结滑动了几下，道歉的话在沉默中扼杀在喉咙里。他发现了唐娜脸上表情的变化，他装做没看见。
几分钟的寂静后，唐娜又主动找话题聊，大概聊了半小时后，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相处时的状态——无忧无虑、随心所欲。从陌生变换到真实的状态，只需要在某一合适的关键点——谈到秘密、一起做过的坏事、相同爱好……
忽然，商业街的嘈杂喧闹声传到了林荫小道上——一浪高过一浪扑打在礁石上的沙沙声。
“要不要去逛逛？”
还没等唐娜的回复，他就一脚踩着油门，飞一般地开到了商业街边的停车位。街边，能听见人们发出喜悦的尖叫声更大了。
停车位对面是一家灵媒道具专卖店，大门上时断时续地闪着手掌和塔罗牌形状的霓虹灯。唐娜看到这家店面后才提醒乔：“万圣节快到了，大家都开始为挑选服装提前狂欢了。我都忘了这事，必须赶在款式限量的服装、假发、面具被抢完之前先行一步！”
乔弯了弯嘴唇，好笑地看着她：“你怎么还像以前一样，每当万圣节来临时都很兴奋？”
“这是展现自我能力的好机会啊！”
乔会心一笑，他当然知道唐娜的天赋。
他把头看向窗外，有一瞬间，他的视线被一对深蓝色的大眼睛、一头金黄的秀发锁住，这对眼睛镶嵌在一张精致立体的白皙面孔上。乔认识这张面孔，即使许久未见，却依旧占据着他的脑海。
“那是薇薇吗？”乔指了指窗外从道具店出来捧着纸袋的女孩。
“是啊。是不是看起来更漂亮优雅了呢？”唐娜好奇地注视着乔正在变化的微妙面部表情。
除了气质、外貌变了，乔更在意的是性格。乔的双眼又被一个男人吸引了——他的一只手正揽着女孩的肩膀，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里是无限的温柔和……爱。那个男人一头薄梅色头发，白皮肤，能勾走魂的湖水绿眼睛，修长挺拔高挑的身材。
兴许是唐娜注意到了乔的目光，她开始保持沉默，她从乔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挫败感。
“那个男人……是谁？”乔嘶哑着喉咙问道。
面对乔突如其来的转变，唐娜也变得严肃起来。“一个危险的家伙。可他却一直在保护艾薇，我不知道他们在一起是对还是错……”
“告诉我事实，”乔抓住唐娜的手腕，“你作为女巫，肯定跟那家伙有过接触，不然你是不会无缘无故排斥一个人的。你都看到了什么？”
“乔，就算你知道这些超自然的事又能怎样？你能做出改变吗？”唐娜低声说道。
乔松开手臂，眉头微蹙，目光淡然地看着她：“因为我跟艾薇儿是同一类人。”
说完，乔就拉开车门下车，唐娜尾随其后。摆脱车里沉闷气氛后，感到释然。
口袋里不停转动的怀表指针，“嘀嘀嘀”作响，它们正发出危险的警告。
“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唐娜盯着他的口袋。
“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乔平静地问道。
“安德鲁·伊格纳兹。”
“他友善吗？”
“抛开过去的历史，他不仅友善还很善良，也很优秀。”
乔顿了一下，颤抖地问道：“那……他爱她吗？”
“在我看来，他的确如此。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这感觉，很奇怪。”
“我想认识那个狼人。”
“让我来做你们之间联系的介质。”
唐娜笑了笑，迈开轻快的步子跑向快要离开的艾薇儿，从背后把手搭在她的脖子上。这让艾薇儿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上的纸袋掉在地上。
“唐娜，你在干什么！”艾薇儿带着抱怨的口吻压低声音。
“嘿，想在万圣节那天扮什么？准备好服装了吗？”唐娜问道，她装作兴奋到声音变成了高音调的颤音的样子。
“玛琳菲森。”艾薇儿情不自禁地轻笑起来。
“噢，听起来很酷。那一定会很性感。”
“谢谢。戴维没跟你一起吗？”
“呃……”唐娜神秘地笑了笑，把嘴凑到她耳旁：“他今天要去校队打橄榄球。我刚刚去见了一位老朋友，他前几天刚回国，他想要见你。”
艾薇儿深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是说……乔赛特？”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开始变得颤抖，这对她来说太突然了，甚至没做好准备去面对。
“当然，他就在附近。”唐娜揉了揉她的肩膀。
站在一旁的安迪见此状况有些尴尬，他对艾薇儿轻声说道：“要不，你们去忙吧？我先走了。”
没等艾薇儿的答复，正当安迪要转身离去时，唐娜叫住了他。“喂，你要是走了，等会儿谁送艾薇回家？”
“嗯？”安迪停住脚步，一脸困惑地盯着唐娜——她的语气听起来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他感到不正常，就像有什么事快要发生了。
唐娜被安迪的眼神盯得发毛，她又纠正了语气：“留下来。”
安迪没说话，表示默许了。
艾薇儿一心想着乔赛特的事情，原以为一片海的距离似乎变得特别长远。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高个子穿着休闲服的男人站在她面前。
“你好。”他微笑打着招呼。
艾薇儿抬头对着他的眼睛，一时激动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曾朝思暮想的人在这个平凡的契机里，就这么容易相遇了。她确定这个人是乔赛特，他比她上次见到他时更高大了、身材更完美了。
“乔？”艾薇儿试探地叫他。
“嗯，是我。”乔又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张开双臂迎上前轻轻抱了一下她。
艾薇儿快无法呼吸了，乔靠得她很近，能闻到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味，还有夹克上的皮革味。他牢牢锁定她的双眼，令她无法离开视线。乔的绿色眼睛——深沉如黑夜。
随后，艾薇儿离开他的怀抱，紧紧抓住了安迪的手。乔的面部表情呈现出的意思就是——我懂了。
同样，安迪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他面色阴郁，垂头丧气，眉头紧锁，绿色眼睛显得涣散无神。并不是吃醋的原因，而是他看见乔的那一刻——感官都变得敏感起来。安迪听见了某处表盘的指针不停转动的声音，然后停下，指着特定方向；闻到了电池酸液一样刺激性的气味，这让他的口腔中开始分泌唾液；冷汗冒出，身体里的热量就快要爆发了。
四个人就这样陷入了僵局。
“我们去附近的清吧坐下聊，怎么样？”唐娜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建议道。
“很不错的提议，我随意。”乔笑了笑。
“走吧。”艾薇儿答应了。
安迪一言不发，从他的脸上就写着“很不想去”。艾薇儿注意到了他那阴沉的脸，简直比V字仇杀队的面具还恐怖、冷漠、无神。
“安迪？”她叫了一声，“你……”
还没等艾薇儿说完，安迪就打断她，硬着头皮说道：“行。”
四人刚到清吧吧台入座不久，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唐娜就以“挑选服装”的借口为由，把东西放在清吧位置上，就拉着艾薇儿到外面的商店跑去。
于是这里只剩下了安迪和乔赛特两人。
“你想喝点什么吗，兄弟？”乔友好地问道。
“我不喝，随便你吧。”安迪的语气里充斥着谨慎、敌意。
乔点了下头，随后叫来服务员点了两杯不同的鸡尾酒。
第一杯酒——新加坡司令送上吧台后，乔把它推到安迪面前，依旧礼貌地说道：“第一次见面，还没有向你自我介绍。我是乔赛特·蒙哥马利，艾薇儿的青梅竹马。”
“安德鲁·伊格纳兹。”安迪简单介绍。
“这杯酒就当作我们的见面礼。”
这时，安迪撇了撇嘴角，一脸好笑地看着他：“别装了。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嗅到了你身上刺鼻的附子草味，还有那刺耳的指针转动声音。”
乔不以为然，眉目舒展开：“看来狼人的感官都挺敏感的。”
安迪握紧拳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误会，我不会像那些无脑的猎人。”乔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薇薇会跟狼人在一起。”
“薇薇？”安迪挑起一边眉毛，“这称呼多亲切。”
“我们以前都这么叫她。只是后来大家全都各奔东西，贝城只剩下了她和唐娜。”乔解释道，“另外，我只是想测试你值不值得信任。”
“就相处这么几分钟？”安迪冷笑道，“我想，我们都不信任对方。”
“的确。”乔承认道，同时语气也夹杂着一丝警告：“但如果你让艾薇置身于危险中，我不会袖手旁观。你明知道她的身世还要去接近她，这让我难以理解。”
“用不着你来管。”安迪那浅黄色的眉毛蹙成一团，皱着眉。“我永远不会伤害我爱的人。”
“是吧？”乔加重了反问语气，他双手环胸，“我现在并不能算是真正的猎人，虽然图腾已经成形，但我还未满22岁。你可以对我放下警惕。同时，我也想告诉你——莱尼·斯泰西已经发布公告，让全世界的猎人都涌向融创大厦集合，他似乎要建立一支‘军队’去对抗狼人们。这才是我回到美国的原因，听着，我并不想发动战争，只想通过协调的方式寻求和平。”
这时，安迪的神情才放松下来，他好奇地看着乔，语气不像刚才那样冰冷了。“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说过了，因为和平。你应该是个聪明人，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然你就不会通过融创科研实习生的测试。昨晚我偷看过每个实习生的档案。”
“我知道……和平……这很难。”安迪低下了头，发起抖来。
“如果你还在融创当实习生，最好不要再去了。那边大规模搜索狼人，他们已经开始怀疑狼人混入了企业，凡事被抓到的……后果不堪设想。”
安迪的手握得更紧了，手心开始发白，指甲用力抠着桌子上凸出来的油漆。额头间渗出几粒汗珠，啪嗒啪嗒滴在桌子上。因为担心，浑身颤抖起来——他担心自己的父母在那边是否出事了。
“那现在检测到异常了吗？”安迪激动地问道。
“目前还没有，他们每天都要检测三次——清洁工、员工、高层管理、科学家、实习生、投资人……都逃不过检查。”
安迪松懈了口气，这比原计划的要复杂得多。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用，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杀戳的状况。”
这时，唐娜和艾薇儿笑嘻嘻地拿着纸袋拉开清吧的玻璃门，进入清吧后才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什么事这么开心？”乔很快转换了表情，对着两个女孩问道。
“唐娜想扮扑克脸时期的Lady Gaga。”说着，艾薇儿从纸袋里掏出白色假发在乔面前晃了晃。
艾薇儿出去一趟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从陌生一下就转换成热情开朗。
“希望你能驾驭住夸张的造型。”乔弯了下嘴角。
“那你们呢？两个大男人聊得怎样？”唐娜有意无意地问道。
乔看了一眼安迪，“当然，好极了。”
“安迪？”艾薇儿弯起一边眉毛，看着沉默的安迪。
安迪眨了下眼睛，勉强挤出和善的笑容：“当然很好。乔赛特是个很有趣的人。”
“我很高兴你们能合得来。”艾薇儿咧嘴开心地笑了起来。
“走吧，我想我该送你回去了。”安迪抓起吧台上的书包，拉着艾薇儿的手。
“我才刚回来呢！甚至还没有好好跟乔叙旧。”她轻声抗议道。
“你想在这里多待会儿？”
“没事，以后可以有很多机会。现在，我留在美国的时间会多一些。另外，等会儿我会送唐娜回家。”乔解释道。
“既然这样就太好了。再见。”艾薇儿挥了下手。
“再见。”
安迪紧紧地挨着艾薇儿向门边走去，来到停车位，他拉开副驾驶这边的车门，扶着让她坐了进去，然后轻轻地关上。借着他从车前头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位。
一坐进车里，他就打着了车，把暖气开到最大。他把车从车堆里开了出去，掉了个头，径直往公路开去。
一路上，安迪很安静，一句话也不说。这让艾薇儿无法适应，让她疑惑的是：为什么从清吧出来后，安迪就变得如此冷漠？
快到艾薇儿家时，安迪才缓缓开口：“我这几天家里有事要请假，出城一趟。”
“这么突然？”
“这事很复杂……”安迪犹豫了一会儿，担忧说道：“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又不是小孩子。”艾薇儿嘟着嘴看向窗外，“几天是多久……马上就是万圣节了。”
“我会在那晚回来的，不过你要自己找到我。”
“你跟我玩捉迷藏？”
“你就当是吧。”安迪打趣道。
“我怎知你会扮成什么？”
“蝙蝠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