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在父亲的背上趴着,就着昏暗的天色慢悠悠的往家中去。
“父亲?”
“怎么了。”
“你说,沈明远他,现在是怎样呢?”
叶虎愣了愣,稍稍思考说道:“按常理来说,若是家人不幸遇难,当是悲苦的,可是以我这些年见沈明远的样子,或许是挺平淡的吧。”
“为什么?”
叶虎将背后托着孩子的收回挠了挠头,又后背提了提,将自己孩子往上抖了抖防止滑下去,这才说道:“沈明远和他父亲挺像的,沈琦他遇了不平事,永远都是不废话,直接打上门去。”
叶瑾没有听懂,问道:“这两者有什么相同之处吗?”
叶虎笑了笑又将手放回叶瑾的屁股下面拖住,说道:“所以沈琦是大侠,乡里乡亲都觉得他是个称职的父母官,哪怕他不愿意和众人多话,而沈明远也是一样,他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多做苦恼的,他只会加倍努力,用自己的行动来代替眼泪。”
叶瑾无法理解,如果他真的遭遇这种事情的话,可能已经哭成了个泪人了吧,或许是这个世界的人早已见惯生死离别了吧。
沉默之间,已然回到了家门前,叶虎弯下腰,说道:“好了,下来吧,到家了。”
叶瑾闻言松开自己的双手,从父亲的背上滑落,说道:“吃饭咯!”
“你娘应该饭做好了。”叶虎说道,一边推开大门,往里面去。
叶瑾跟着父亲走回这个小院,正见着母亲将吃的端往正厅,说道:“母亲,我回来了!”
“嗯,都过来吃吧。”苏小钗见着二人进来说了声,缓步进了屋内。
叶虎父子则是紧跟在她身后,一齐入了屋内,苏小钗先是将吃食放于桌上,又去点了烛火,二人落座,苏小钗又去取了碗筷递给两人。
“嗯,夫人的饭菜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叶虎大口吃着,夸赞道。
虽然桌上并无多的油水,但是叶虎还是吃的十分开心,连夹了几口,菘菜是院中园圃叶虎亲手种植的,村外的稻田周遭也种了些,不如院中细心打理便是。
“嗯嗯,陈婶做的虽然好吃,但是比起娘亲来还是差远了。”叶瑾闻声附和道,他前世倒是不挑食,每日吃饭就如同完成任务一般,到了如今,填饱肚子便好了。
苏小钗看着二人笑笑,只是可惜家中还未富裕起来,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并不是不想多添些荤腥,只是日日如此,非是大户人家如何能负担的起,叶虎夫妇二人还需攒些积蓄,为叶瑾长大后做些储备,不愿胡乱花费。
三人动了碗筷,话语便停了,一番风卷残云的吃相过后,叶虎率先饱了,仰头瘫在椅子上。
烛光闪烁间,几人都有了困意,一时都没有开口说话。
还是苏小钗打破了僵局,说道:“这些日子里瑾儿你若是想要些什么,便知会娘一声,尽可能的都满足你。”
叶瑾闻言笑道:“娘亲你在说什么呢,又不是生离死别,待到儿子学成归来便是!”
叶瑾话虽是如此,可是究竟能不能成,谁知道呢,他只是安慰自己母亲罢了,人穷不能志短,还未试一试,如何就先言放弃了呢。
“知你有志气,可是...”苏小钗欲要继续说下去,叶母倒是怕自己儿子盲目自信摔了大跟头。
叶虎连忙打岔,说道:“莫说丧气话,那周真人是天下有数的高人,瑾儿去了自有远大的前程。”
“父亲说的对,儿子遇了这扶摇风,当飞九万里!”叶瑾笑道。
“是了,那李仙人,就是这么说的,大鹏一起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叶虎哈哈大笑,他听的过这句话,名满天下的天榜大宗师青莲剑仙李白的诗句,出生之年已不可考,据说在他爷爷那辈便扬名天下了。
苏小钗白了这二人一眼,说道:“就知道做些白日梦,起身,我收拾碗筷了。”
二人闻言悻悻的起身,苏小钗从二人身边走过将东西收拾了往厨房去,只留下父子二人。
“父亲,我先去歇息了。”叶瑾想了想也没有什么说的,便先出言告退了。
“也好,早些休息吧,我估摸着明日里沈家就要告知众人沈琦的死讯了,多半是要劳烦乡人为其立座衣冠冢了,”叶虎点点头说道。
叶瑾点头,没有在多言,转身回了自己屋內,在黑暗中摸索着上床,褪去衣物,安心入睡。
鸡鸣声将叶瑾早早唤起,与往日一般,叶瑾并没有赖床的习惯,从纸窗外打来的光来看,怕是黎明时分,天色才稍稍明亮。
叶瑾想了想,还是起来了,没有再睡一觉的打算,起身穿了衣物,往正厅去了,只是刚出了屋门,便见着父亲已然在院中浇些水给菜地里的作物,未看见母亲,应是在厨房了。
叶虎见了叶瑾已然起床,说道:“你也起的早,先去屋中坐吧,你母亲在做吃的了。”
“好。”
叶瑾点点头,便去了屋中静坐,脑海中则是闪过种种思绪,叶瑾已然开始为了以后的生活谋划起了蓝图,过了些时候,叶虎便跟着苏小钗进来了。
早餐不出意料的是胡饼和粥,三人草草吃了些,也没有多话的意思。
吃完了,照旧是叶虎先开了口,说道:“准备下吧,过会儿沈夫人应该要托人来通知咱们前去了。”
叶瑾将信将疑,而苏小钗则是起身收拾起了东西,没有接话。
待到日上中天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叶虎!”
叶虎向自己的儿子打了打眼色,示意自己料事如神,随后应了声道:“在的,来了。”
叶虎从椅子上起身,大步向前,穿过小院开了门,见了门外的男子说道:“是张兄弟啊,是沈琦之事?”
“诶,你怎么知道,可惜了,唉,沈村正也算的上大人物了,说没就没了。”那汉子回道。
“我那时便在县城,幸得命好,能活着回来。”叶虎解释道。
“这样啊,你且叫上家人随我去吧,沈村正这般走的唐突,我等皆是吃了一惊。”那汉子摇了摇头连连叹气。
叶虎朝张舸点点了头,朝屋里喊道:“小钗,瑾儿,随我出门来,去送沈村正一路。”
待到一家三口到齐,张舸又向着三人说道:“你家已是我通知的最后一家了,我与你等一同去,你也和我讲讲县里到底怎么回事。”
叶虎点了点头,说道:“边走边说吧。”
张舸便在前头走着,叶虎三人后面跟着,叶虎长话短说,将周真人,纪太守和沈夫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又讲了城中的惨状,听得张舸连连摇头。
“唉,这是遭了什么罪呢,这世上这些邪道妖人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破坏这太平世道呢。”张舸叹了叹。
“谁说不是呢。”
一番交谈过后,已然到了沈宅门前,已然聚了不少人,几乎每家都来了人,陈闻也领着几个下人代表陈家站在一旁,一身缟素的沈夫人见了众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便让几个青壮进了屋,让他们听沈明远安排。
不一会儿,同样身穿缟素的沈明远先是出了门,持了一道引魂幡,软枝上挑阴阳剪的幡纸度条,幡纸条下面拆叠成长穗,弟弟沈明方跟在身后,双手托着一个木箱。
木箱里是他师父祁雨为他亲手织的那套道服,沈琦生前不到正式场合从不穿它,生怕将其损着了。
其后是四个乡人抬着棺木。
这棺木沈琦已然准备了好久了,是他亲手打造的,行走江湖,哪个敢说百无禁忌,只是没想到他死的这般早,连宗师都未到就去了,棺木里面放着他生前的衣物和兵器,喜欢读的书,喜欢把玩的玉器等等。
棺木挺大的,都放得下。
沈夫人看着他们静静等着周方寒的到来,衣冠冢内没有真正的遗骸,所以对后人的风水影响不大,无需刻意挑选时日下葬,不用按太过复杂的礼仪。
若有能人来主持最好,顺带帮忙选择风水好的地方,虽然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神灵回应,但是人们还是愿意相信这些,沈夫人只是从未学过这些,所以遣人去了请了鹿鸣,顾情和周方寒,众人只待他们来了。
三人好比听到柳茵茵的心声,从道路尽头缓缓走来。
“老夫来迟了。”周方寒向沈夫人行了一礼。
“诸位乡亲,这位是纯阳宫周真人,帮忙主持此事。”鹿鸣在一旁向众人解释道,顾情则神色暗淡的一言不发,跟在二人身后。
柳茵茵向周方寒还礼,说道:“还请周真人帮忙主持一二。”
周方寒点头,向沈明远几人说道:“且随我走罢。”
沈夫人率先跟上,从旁边乡人接过了一个小布袋,沈明远和沈明方以及几个乡人紧随其后,其余的众人则缓缓缀上。
周方寒前头引路,用他带着苍老的声音高歌道:“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
话音落,则风起,风吹幡动,而沈明远则打着招魂幡跟上,说道:“宝幡引领豫郡沈琦公!”
沈夫人从布袋里丢出纸钱向四周撒去,随风飘远。
抬着棺木的四人则神色肃穆,脚步声沉重。
叶瑾见着此情此景,只是默然,他不了解沈琦,但是他听闻的那些故事,知道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千古艰难唯一死。
有乡人想起沈琦往日里坐镇在这片土地,已然保境安民十余年了,这般大侠,去的如此匆匆,连具尸骨都没能留下,心生凄凉之感。
众人皆是低头不语,随着前面人的步子缓缓走去,不管是否真心喜欢或者厌恶沈琦这个人,但是人死灯灭,一切恩怨都随之消散了,只当是位值得敬重的人去了。
“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随后是周方寒的喑哑的声音。
幡动,心动,众人缓步跟随,伴随着沈明方低声的抽泣,氛围有如实质般凝重。
一行人伴着歌声出了村,由着周方寒带着路,大约走了几里路,到了一处小山坡处,周方寒方才停下了脚步,对着众人说道:“此地风水甚好,沈师侄的衣冠冢就定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