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杀害你的丈夫？”
“他没有死，他在等着我呢，等着打我，程记者，他没有死！”
程星亿看着眼前濒临崩溃的人，突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恍若梦境。在她眼前的是一名杀人犯，采访杀人犯，在这之前她想都没想过。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分钟她还在监狱门口。
程星亿刚毕业就受到了彭毅的邀请，来到了他工作的俞城法制报当采访记者。
彭毅这几年混得有声有色，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报社领导对于他报有很大期望，给了他很多关键的采访任务，其中就包括采访被家暴后杀伤丈夫的监狱女囚犯，探讨家庭保护法的重要性。
由于采访对象是女性，彭毅就将这次的采访机会让给了程星亿，本来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但奈何这监狱的位置实在是太偏了，从省城到这里的路颠簸起伏，程星亿又好死不死的有晕车的毛病，一路上那是苦不堪言。程星亿家里虽然不算富裕，但也没受过这种苦，这让她很是后悔答应了彭毅。
“程记者，你来了？等很久吗？”监狱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女狱警，潇洒的短发看起来很清爽。
程星亿扬起笑容，“何姐，我也是刚到。”
何佳佳递给她一瓶水，就领着她向监狱内走去。
监狱里和监狱外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外面虽然空旷寂寥，但也算有人气，但监狱里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死气，程星亿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又加了一层。
“程记者，”何佳佳将她领到看望犯人的地方，指着一个椅子说，“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把她们带出来。”
程星亿等了一会儿，就见何佳佳领着一个女人出来。
“程记者，今天就采访一个吧，今天你来的不巧，今天搞义务劳动，好些个犯人都出去了。”何佳佳说。
隔着玻璃，程星亿看到了跟在她后面的那个女人。
女人穿着黑白相间的囚服，头发被温顺的梳在脑后，身上有一种温婉的气质。女人的面容没有因为牢狱之灾而憔悴，五官在素颜下更是有着天然的精致感。她很平静，就只是对程星亿微笑。
程星亿愣了愣，她之前看过女人的资料。女人名叫赵雅，她亲手杀了她的丈夫。她刺了他二十四刀，卷宗里说，地上、墙上全是血迹。警察说，死者死的时候还被绳子捆着，“浑身是血，血肉模糊。很多杀人案件都是一刀致命，像这样的情况确实不多见。”他说死者眼睛睁的很大，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程星亿看着眼前一脸平静的女人，定了定心神，将录音笔打开开始采访。
“你好，我是俞城法制报的记者程星亿。”
“我知道你，何警官和我说过了。”赵雅的声音意外的好听，带着从骨子里发出来的温婉优雅。
程星亿不自觉地也跟着放低了声音，“对于我们今天的采访，您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呢？”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好的，”程星亿松了口气，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对于您将您丈夫沈清关杀死这件事情，您能否简单的跟我们说一下事情的经过呢？”
赵雅一脸迷茫，“我没有杀死他，我杀不死他的。”她脸上的平静出现了裂痕，开始神经质的东张西望，但幅度很小。她将话筒紧紧地贴在耳边，小声地说，“程记者，他才没有死啊！”
一旁监听的何佳佳看着不正常的赵雅，出声呵斥，“人家记者问你话呢，好好回答！”
赵雅惊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我想不起来，到监狱之后，我一直在想怎么把他杀死的，但是我记不起来了。”
程星亿看着她，温和的笑了一下，“没有关系的，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她仔细观察赵雅的神情，看到她平静之后，接着问，“能和我们详细的说一下丈夫的施暴吗？”
赵雅的一只眼睛被长刘海遮住，她用手掀起那片刘海，刘海下的眼睛是鱼白色的。
赵雅平静的开口，“我这个眼睛是七年前被我丈夫用酒瓶砸的。瓶子砸在眼睛上爆炸了一下就扎进去。当时我没有还手，我儿子沈约就在衣柜里躲着。”
赵雅想起了她的儿子，脸上的表情多了一丝温柔，“我儿子沈约，可乖了，成绩好，长得有模有样的。那么乖的孩子啊，那杂种连那么乖的孩子都打。”赵雅的情绪又不稳定了。
“二十多年了，我忍了二十多年了。我也没有办法了，程记者，我的儿子那么年轻，不能被他毁了。我们母子真的没有办法了，程记者，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不记得怎么杀得他，但是，他怎么会死呢？”赵雅渐渐语无伦次，一直呆呆的重复着我没有办法了这句话。
程星亿出声安慰，“赵女士，冷静，不要紧张，你丈夫真的死了，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们了。”
可是赵雅的情绪没有半分和缓，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表情越来越夸张，“他没有死，他在等着我呢，等着打我，程记者，他没有死！”
赵雅越发疯狂，她将电话摔在一边，猛力的拍打着玻璃。场面一度不可控制，一旁的何佳佳将赵雅用电棍击晕，和另外一个女狱警合力将她抬了回去。
程星亿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暂停了录音。她呆坐在椅子上，赵雅失控时疯狂的动作将她囚衣下的皮肤暴露无遗。她的后背上满是皮带鞭打的抽痕，手臂上有很多被烟烫出来的伤疤，前胸处也有很多淤青。
程星亿毕竟只是个刚刚工作的小记者，看到这可怖的身体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何佳佳出来了。她看着程星亿友善的笑了笑，“你没事吧，程记者？”
眨了眨巴眼，程星亿缓了缓情绪站了起来，“没事，我冷静一下就行。”
何佳佳看她吓的手发软，便好心的拿起她的背包，在前面带路。
跟在后面的程星亿脑子里还是不断地回想起赵雅满是伤痕的身体，不禁开口问，“赵雅的审判结果出来了吗？”
“死缓。”
程星亿不敢相信，又问，“这个是终审的结果？”
“对。”何佳佳也有些于心不忍，赵雅是真的苦命，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何警官，”程星亿顿了顿，“我看赵雅好像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她是否做过精神方面的测试呢？精神病犯罪，应该不会至于死刑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监狱的门口，何佳佳把程星亿的包递给了她，并不打算接话。可程星亿不想放过她，依旧缠着她问，“而且，这都21世纪啦！现在法律很公正，赵雅在家庭暴力中收到的侵害那么严重，她不应该承受死刑。”
何佳佳见她一副没完没了的样子，也没了耐心，“你知道她杀的是谁吗？那可是沈清关啊，就算再窝囊，那也是沈家的大儿子。沈家是什么角色？”说到这，她不愿再说，挥了挥手就把程星亿赶了出去，关好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