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奔跑。
说是男人有点不太准确。他的确是成年人，但面容上还保留着未经社会历练的幼稚和天真。他的身体经过一定的锻炼，但只稍微超过平均水平，因此长时间的奔跑，很快就让他气喘吁吁，力不从心。但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救救我……救命！”
他大叫。在空气中震荡的声音，只离开他身体不超过一米的距离，就很快消失无踪，没有传进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任何人的耳中。因此，即使街道上都是人，也没人能听见他的呼救声。男人所在的街道上，行人接近十个，却没一个人看向他，好像他根本不存在。
男人绝望地喘息着。他看到两个人影出现在前方。一人是男性，又瘦又小，手里拿着匕首，另一人是女性，又高又大，头发是显眼的紫色。两人都面容冷峻，盯着男人。
紫发女人喝道：“上，干掉他！“
“得令！“瘦小男人哼哼一笑，拎着匕首冲了过来。街道上依旧没有行人去关注这三个家伙。奔跑的男人勉强停下来，想要转身逃跑，却因为体力消耗过度而暂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瘦小男人靠近自己。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要死了吗？他脑中闪过刚才，不，是今天发生的事。
李清石。清澈的石头，一个是软是硬都分不出来的名字。
李清石是一名大二学生。
八月初，李清石从老家回到学校，准备迎接新的学期。他给舍友带了家乡的土特产，也给同班同学都准备了礼物。虽然东西现在都能在网上买到，总也算一份心意。
临到正式开学前一天，寝室里其他三个人都没有回来。李清石知道他们都在半夜才回来，十分珍惜现在独自使用寝室的时光。晚上在食堂吃饱喝足之后，他到学校的人工湖旁边散步消食。
“嗯？那个女的怎么穿那样的衣服……”
不远处的湖边，李清石看见一名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生。他之所以感到奇怪，是因为女生的连衣裙太黑了，简直是纯黑，女生似乎不会穿这么纯粹的黑色。她独自一人，面容惨淡，好像失去了一切。失恋？考试挂科？作业没过？还是即将开学?李清石感觉自己有点以别人的悲惨为乐，就禁止自己再想下去。他没有改变散步路线，从女性旁边走过去。
女性看了李清石一眼，随后忽然睁大眼睛，回过头盯着他看。李清石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她把自己当成她男朋友了吗？
“对不起……”几秒钟后，女人难堪地收回视线，低头说道。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此时却被悲伤和绝望沾染，令人不忍再听。李清石有些不快。他匆匆离开湖边，回到寝室。
“还是自己一个人待着舒服。”
李清石借助网络和动画，很快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半夜十一点钟，舍友还没到，李清石就上床睡觉了。
次日清晨，李清石因为睡得早，先行起床。凌晨才回到寝室的其他三名舍友都还没醒。他洗漱完毕，去食堂吃饭。这一路上，李清石睡眼惺忪，到了食堂才算真正清醒过来。
食堂里人山人海。这个时候，绝大多数学生已经回到了学校，他们很多人都和李清石一样，到大学食堂吃饭。李清石前面排队打饭的人，还没睡醒，接过食堂阿姨递给他的粥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粥。
都怪你不小心……李清石正想着弄脏地板很麻烦，忽然看见被打翻的粥停在了半空中。
“嗯？“
他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揉了揉眼睛。的确在半空中。粥停在半空中了。怎么回事？这可是大新闻！李清石扭头看其他人，却见他们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甚至有人还在玩手机。
都没看见？不，不可能，分明有人瞟了一眼，而且不是一个人，是所有人！李清石回头看半空中的粥。这些粥不仅停留在半空中，还慢慢凝成一团，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收集到一起一样，落回了原先盛粥的碗里。李清石这才发现，原来碗也没有落地。
“谢了。“前面打粥的同学揉着眼睛说道。
“不用谢，自己小心点，还好是我……”食堂阿姨嘟囔道，重新将碗递给那名同学。同学睡意朦胧地走开了。
李清石目瞪口呆。
“该你了，愣着干什么！“
食堂阿姨吼道。李清石后面的同学也有人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李清石连忙也打了一碗粥。
要不我也打翻看看？
念头只是这么一闪。李清石并没有付诸行动，接过粥去找位置。这时，他看到墙上贴着的告示。
“请不要在食堂飞行，以免泥土混入食物中。“
这是对鸟说的？李清石尽力做出符合常识的猜测。但鸟看不懂汉字啊……他看中了里面一个位置，正要走过去，忽然看见一个人身形不动，从另一个方向飘了过去。
要形容这个人的姿态有些麻烦，简单来说，就是类似劣质电影或者动画中，人物平移的姿态。那个人就好像偷懒的动画制作组没给画具体动作，就让人移动了一样，全身不动，却位移到了李清石看中的那个位置。李清石听见后面赶来的学生的声音：
“不是说不让飞行吗？“
“双脚又没高过桌面，没问题吧？“
告示上的文字原来真的是跟人说的。不过在李清石的常识中，始终记得人类是不能凭借自己力量飞起来的，更别说脚刚离地的这种悬浮了。李清石颤抖着喝完了粥——他很佩服自己现在还能喝得进去粥——离开食堂。
刚出来就看到有十几个人悬浮在半空中，往教学楼去。
好吧。三维立体上学。会飞之后的确会有人飞去上学。李清石看到旁边的学生，包括年纪更大的教授们，都对这奇异的光景熟视无睹，好像自天地诞生一来，人就是可以这样飞的一样。除了飞行的人，李清石还看到飞行的书包——在地上跑步赶往教学楼的学生身边，有时会跟着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书包。还有人拖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手在头发上一抹，头发不再湿漉漉，就干了。李清石掐了掐自己。
疼死个人。看来不是梦。不过也有可能正在做会疼的梦，毕竟会飞的人和会飞的书包都出现了。李清石朴素地用双脚赶往教学楼，一路上很欣慰地看到很多人和他一样，都不会飞。但是这些人不断展现出不同的异常，包括但不限于忽然跑得很快、立即治好自己不小心刮伤的手臂、在没有门的墙上推出一扇门、一跺脚就让身边的人移动不了。到教室的时候，李清石已经找不到一个真正意义上和自己一样朴素的人了。
进了教室，老师悬浮在空中写板书。李清石见其他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自己也见怪不怪了。他找了个位置坐下，给寝室里其他人在前后左右也都占了位置。快上课的时候，三个舍友来了。
“谢谢谢谢——！”他们猫着腰试图躲开老师的视线。如果老师不会飞，你们还有点希望，李清石怜悯地想到。
“叫一声爹。”
“儿子！”三人异口同声。
算了，也没指望他们真的叫。老师见怪不怪，没有责怪他们。李清石等他们坐下来，压低声音问坐在旁边的那个舍友：
“老师，今天怎么飘在半空中？”
舍友看着他，眨了眨眼。
“老师……不是一直飘着吗?”
是吗?李清石的确想不起老师平时究竟走不走路了，毕竟按照常识，人不借助工具的话，都是通过行走的方式来移动的。
“飘着？”他憋出这两个字。“
“飘着。“舍友点点头。
那就……飘着吧……李清石惴惴不安地听完了课。
下课后，李清石感觉自己要完了。他居然开始习惯了不时有人飘到半空中看板书的教室。不行，我要坚守自己的常识。李清石扭头问坐在旁边、正在整理书包的舍友。
“你的能力是什么？“
“‘离‘的升温。你不是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李清石尴尬地笑着，离开教室。他看到有人从窗户飞出教室，不禁开始感叹人的适应能力。只过了一个上午，他看到这种场景就不怎么头晕了。
李清石走出教学楼，双脚不自觉地走向湖边。心情杂乱的时候，他习惯于到湖边走一走，虽然不能解决问题，却能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来到湖边，他看到昨天散步经过的地方，想起了那名穿黑色连衣裙的女性。
“那个时候我还无忧无虑……”李清石感叹道。
“什么无忧无虑呀？”一个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声音从他右侧传来。自言自语被人听到了？李清石感觉有些羞耻，回头看去，吃了一惊。
说话的人正是那名穿黑色连衣裙的女性。白天见到她，比在晚上看得更清楚。说是女性，其实看上去年纪不大，还能算得上女孩，感觉最多和李清石一个年龄。她依旧穿着纯黑的连衣裙，皮肤相当白，和服装形成强烈的反差。但是她并没有像昨天晚上那样哭丧着脸，而是笑容满面，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女生见李清石呆呆地看着自己，有些疑惑：
“你怎么了?”
李清石回过神来。
“啊，不是。“李清石与人交流不多，此时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你不是，嗯，昨天也来过这里？“
“什么？“对方琢磨了一下李清石地话，才明白过来，”昨天？不不，我今天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又是不一样的地方。李清石眨了眨眼。
“你是双胞胎？“
“怎么可能。“对方哑然失笑，”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但是我的确昨天晚上见到了你……不过昨天晚上光线昏暗，也存在看错人的可能性。就在李清石犹豫不决的时候，对方摆了摆手。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她笑道，“下次见面，就告诉我你为什么‘无忧无虑‘吧。“
李清石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女性都是这样的？他转身走到湖边亭里，坐下来思考。
“假设这不是梦……也就是说，我来到了一个所有人都是超能力者的世界。这个世界表面上和我曾经所处的世界一样，却在根本上不同——存在超能力。那么，我也应该有超能力才对。“
李清石想到这里，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没感觉自己有什么变化啊……还是说只有我自己没有超能力？别人穿越都是给金手指，怎么我什么都没有？
“先不想这些。我为什么会穿越过来？昨天一整天，我都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看见什么特别的人。或许那个女生算是，但这个世界的过去和我所知道的过去肯定是不一样的。比如一直飘着上课的老师……“
李清石左思右想，最终得出了结论：不懂。
“咋回事啊……“
李清石喃喃自语，伸了个懒腰。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嗯？“
是声音。李清石察觉到了。他经常自言自语，习惯了听见自己声音的感觉，但是刚才的自言自语，听在耳中，感觉不太一样。
一般人听见自己的说话声，都主要是通过头骨振动，其次才是外部空气的振动。而刚才的自言自语，似乎只有头骨振动的声音，没有了空气振动所产生的声音。当然，李清石现在并不了解这一点，只是直觉地认为声音变了。
刷！
一道寒光，从李清石脑左侧划过。李清石眼睛向左瞥，只见一把飞刀插在湖边亭的木柱上，还在轻微颤动。李清石能感受到飞刀带来的金属寒意。
李清石前方，有两个人站在湖边。一个人是男的，又瘦又小，手里拿着另一把飞刀，另一个人是女的，又高又大，一头紫发。这两个人面无表情，朝李清石走过来。李清石立即明白，是那个瘦小男人扔的刚才那把飞刀。
“居然扔偏了，”紫发女人说道，声音不大，却足够李清石听见，“别给我玩了，快点干掉他！”
“玩玩又不会死，“瘦小男人哼了一声，“我说的是我不会死。”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李清石内心有一个声音大叫。他感觉自己的肠胃都紧缩在一起，大脑冻结，只有心脏一个劲地跳动，好像要把血液榨干。他们要杀我？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是谁？
又一把飞刀扔了过来！
李清石忽然恢复了正常的感觉。大脑还是正常温度，肠胃也没有搅在一起，只有心脏的确还在以疯狂的速度跳动。可能这就是肾上腺素分泌时的感觉。李清石伸手拔出插在木柱上的飞刀，朝左一个翻滚。只听得一声破空之声，第二把匕首穿过李清石刚才所在位置的空气，朝湖中心而去。
“哦。“瘦小男子吹了个口哨。
“别大意，同时上！“紫发女人快速说道。
“我知道!”
李清石刚才那一扑，直接扑到了湖边亭外面。距离上虽然离那两个男人近了，空间却开阔，有了逃跑的空间。李清石感觉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他就地一滚，站起身来，没有沿着湖边，而是朝马路上冲去。
遇见危险，去人多的地方！
这是在原来那个世界，小学生都知道的事情。遇到危险找警察……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没有类似警察的机构。
就在李清石胡思乱想之际，他听见背后又传来破空声。李清石知道，那个瘦小男人又扔了飞刀。他不敢停留，拿出吃奶的力气奔跑，边跑还边喊：
“救命啊！杀人啦！快救救我啊！“
然而，李清石却没能听见在空气中震荡回响的声音。他用尽力气喊出来的求救声，却好像变成了自言自语，没有一个人听见。不仅如此，他明明忽然如此狼狈地跑出来，却没有一个人对他投以关注。难道在这个世界街头杀人很正常？不对吧？杀人就是杀人啊!
“救命啊！救命——！”
没人理他。那些人世界中，好像根本没有李清石这个人，不仅没有李清石，连他身后那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没有。李清石忽然明白了。
超能力！
这个世界是有超能力的！
一定是那两个人用了能力，让李清石不会被人感知到！
他刚一想到这点，肩头陡然一凉。他回头一一看，一把飞刀插在了上面。李清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完了，要被那两个人追上了！
李清石心凉了半截——应该说是全凉了。他的头脑已经放弃了，完全是生命的本能令他站了起来。
“嗯？“
站起来的途中，李清石回头一看，发现那两个人见到他倒地也不赶上来，而是不紧不慢地往李清石这边走。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反派死于轻敌“？
李清石现在可不敢想反杀。那两个人多半有超能力，即使没有超能力，能以那种精度投掷飞刀的人，也不是李清石这样一个普通大学生能抗衡的。手无寸铁的职业拳击手恐怕都不行。
现在的策略只有一个字：跑！
于是，就有了刚开头的那一幕。
李清石眼睁睁看着瘦小男人接近自己。这个瘦小男人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他身后那名紫发女性，虽然没有一样走过来，却也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这两个人就是喜欢虐待别人的变态！刚才迟迟不干掉李清石，只是在玩猫捉耗子的游戏而已。
李清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状况。地主家也没余粮，何况自己并不是地主。他只是站着就已经很勉强了。这一刻，他接受了自己即将死去的事实。
“穿越不到一天就死，真是弱鸡啊。“他想到，”不对，这时候不是应该有人英雄救美吗？老套一点也行，赶快出来吧……“
好像应和着李清石的思考一样，一个身影出现在李清石面前。只听得叮的一声，瘦小男人的匕首脱手而出，在半空中转了几圈，落在沥青路面上。
来人正是那名纯黑的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