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战场,杜援领着一支骑军,观察完幽军情况以后,返回军营。
胡岸筑垒壁,挖堑壕,以两座大山为主阵地,层层防线,只见令旗兵骑着战马,在互相之间往来奔走。
大山既是极佳的视野点,也是幽军的屯粮之地。
杜援骑马来到山上肃军阵地的时候,遥遥可见幽军的运粮兵如同长龙。
摘下头盔,杜援把缰绳递给一旁的肃兵,来不及脱盔甲,便进入帅帐观看地图。
幽军围绕半佛山和七鹤山构建防线,半佛山以南,山势连通,有大王山。大王山由昔日的宛城太守冯唐驻守,居高临下,观察肃军走势,通过旗色和令旗兵向主阵地传递消息。
两山以东,几大关卡,北侧高平关、西侧故垒关、中牟关以及丹水上游渡口,都被严密布防。
两山以西,有丹水作为天然屏障。肃军两大阵营,无论是骑兵偷袭,还是步兵正面进攻,都需要渡河才能进行攻击。
丹水再往西,胡岸在肃军攻陷了西垒壁并放火焚烧以后,完全放弃了西垒壁,沿河布防,坚壁森严,据守肃军。河上铺设的浮桥,宽六尺以上,可以容纳人马度过。
如此铜墙铁壁,令杜援看得眉头紧皱。
十日后,肃军轻骑轻步,快速行军,自大王山以下渡河,沿着平坦山道北上。
大王山很快把情报报告给了主营。
胡岸帐内开会,有将领分析说,肃军可能是想夺取故垒关,扼住幽军咽喉,掐断幽军与本国之间的联系。
胡岸想了许久,下令说:“不作理会!”
将领们纷纷阻止:“肃军即使攻不下故垒关,也会切断运粮通道,有可能使军心不稳。”
胡岸说道:“敌攻我救,是受制于人。此为兵家所忌。肃军出兵以后,大营势必薄弱。”传令说:“令河西垒壁出兵,袭占肃军大营。”又令半佛山出兵,袭扰野外的肃军。
幽军动作极快,第二天下午便拿下了肃军大营。
胡岸下马,检查俘获的肃军辎重。
他问身边的参将:“肃军其他大营有人来救吗?”
参将回答:“有所动静,但是出兵迟缓,预计明天才能到达。”
胡岸想得眉头紧皱,说道:“去看肃军的灶台,看做饭的灶台够多少人食用。”
参将领命而去,不久回报:“不到一万人。”
胡岸说道:“留下的辎重也不多,肃军早知我要来攻,或者说希望我来攻。命令所有人,烧毁营帐、辎重,撤回本阵!”
……
肃军帐中,杜援和王龁下棋。
杜援道:“我本意是有意放出阵地,引幽军在丹水以西重点驻防,这样我军就不必跟幽军隔河相对。想不到胡岸攻占了我军营地,仍然放弃了。”
王龁说道:“兵法云,勿逞敌之所欲。胡岸是宿将,即使一时参不透我军的想法,以审慎的态度,也不会轻易中计。”
杜援笑道:“胡岸对外放出话来,要让士兵就地屯田,或者翻种百姓荒田,为久驻之基。”
王龁“哼”的一声,说:“这不过是摆出姿态,要与我军打旷日持久的消耗战罢了。”
杜援说道:“我军远来易疲,粮草难以为继,真打消耗战,只怕风险太大。”
王龁骂道:“这老匹夫!”
杜援拈子沉凝,说道:“以幽国白马将军宋飞替代胡岸,将军以为如何?”
王龁拱手,说道:“元帅早有预算。”
杜援落子,看着棋局,对王龁笑道:“某小胜将军半子。”
王龁一笑,拱手告辞。
一旁,一直没有存在感的王蓟帮着收拾棋子,问道:“宋飞北逐戎狄,名声很大,要是比胡岸还厉害怎么办?”
杜援说道:“我军急于决战,胡岸看出来这一点,已经决意作持久战。非得换人不可!”
王蓟想开口,说到时候输了怎么办?终是没有开口。
但杜援看出来了他的意思,说:“刚才老将军听到提议的时候,并没有想着我军会败,你知道为什么吗?”
王蓟不解:“为什么?胜败不应该是兵家常事吗?”
杜援笑道:“为什么?因为宋飞北逐戎狄,所向无敌,正因为他所向无敌,所以他不知道我肃军的厉害!”
杜援喃喃自语:“幽国刘健用政,王权旁落。古语云,忧在外者则主强,忧在内者则主弱。若是行反间计,不仅需要外敌用计,还需要本国配合。”
“既有内忧,用计何愁不成呢?”
……
大安城,集市上传出前线大败的惊闻。
传言甚嚣尘上,有官员开始在朝堂上公开议论此事,要求朝廷确认真假。
大安城内的名士宿老,联名上书。
这些人,有的人乐善好施、修桥补路,有的人赈济灾民,奉养老人,抚恤孤儿,有的人帮助国家教化百姓,关心疾苦,都是极有名望之人。
刘健接到来书,连忙动身接见。
“诸位老丈叔伯,劳你们神思,真是过意不去!”刘健一个个问候过去,请所有人坐下。
茶过三旬,有宿老起身说道:“都说前线胡将军损兵折将,被肃国大败,城中百姓,都是十分关切。他们送走了自家儿郎,星夜盼望孩子们早归,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家中妇人都是痛哭流泪。”
刘健温和说道:“老丈多虑了!我们的部队与肃国在高平对峙,并没有爆发大的战事,此为空穴来风的谣言。”
刘健不断起身,抚慰在座的宿老名士们,并且再三致意,一定敦促前线,不让我们的儿郎白死。
宿老们纷纷称是,说道:“大家不愿大胜,只愿儿郎们平安回国,千万不要造成更多的人间悲剧。家乡的庄稼,还等着收割。垂暮的老人,还等着赡养。闺中的女儿,还盼望着团聚。嗷嗷待哺的婴孩,还等着养育。”
回到朝上,刘健面色阴沉,说:“国中几次发书,胡岸皆是推诿,如今闹到这个地步!民心已失,非得换将不可。”
有大臣说道:“云中太守宋飞刚刚远征归来,士气正旺,宜乎担当大任。”
……
刘丹回到后宫,一语不发。
轻语发现,他面色苍白,心事重重。
她坐到他跟前,无声的陪着他。
刘丹苦笑:“大伴就是太过注重名声。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如今两国交战,百姓可以有美好愿景,身为用政大臣的话,就该有牺牲一切之觉悟,想要小伤而退尚且不可能,何以又去对胡老将军求全责备,要求要毫发无伤?”
轻语说:“你是幽国的王啊,你可以规正这些。”
刘丹咧出了一个惨笑,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枳句来巢,空穴来风。
听到传言的刹那间,刘丹便已经心生警惕了。
但他没有说话,在他看来,这大概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吧。
沉思中,他骤然惊醒,手忙脚乱间,他说着:“我的鸟儿,我要去看我的鸟儿……”
院子里,轻语和刘丹两个人。
轻语给笼鸟喂食,梳理它们的羽毛。
笼中鸟叫声清越,灵敏的蹦蹦跳跳。
刘丹远远的看着,宽大的圆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红润,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惨白,双眼定定的,眼眸中照出了笼鸟蹦跳的身影。
……
一整天,刘丹都有些举止失措。
他神色匆匆,到了天一阁查看本国的史籍。
几十部竹简陈放在架子上,他来不及一一探查,将它们都扫在了地上。
趴在地上,袍服覆身,刘丹展开书简,喃喃自语。
“武王十九年,召百姓大臣,共议天下,一直持续了五天。王曰:我幽国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先王因世之变,南征藩,阻漳、滏之险;北取郭狼,立长城;又败林人于荏。功未成而身死。”
“今我腹心有忧,北有冀、东有胡、西有戎狄之属、肃安之边,而无强兵。此生死存亡之际也,有非常之事,当立非常之功。吾欲习胡服骑射。”
“武王二十六年,攘地北至冀、代,西至云中、宛城,威震天下。二十七年,大朝于东宫,传国,立幼子何为王。武王自号为主父。”
“怀王四年,朝群臣。主父旁窥群臣宗室之礼仪,见长子章曾有太子之名,如今反而北面称臣,跪拜其弟。心怜之,欲中分幽国,以群臣反对而未果。”
“主父游沙丘,驻跸华阳宫。公子章、公子成、公子兑召集徒属作乱,诈称主父令而召王,杀之。王之禁卫高信久侯王未果,带兵强攻,与公子章战,公子成出宫,起四邑之兵救援。高信杀公子章,灭其徒属。公子兑败走,向主父求援。主父劝住高信,公子成阴令杀之,与公子兑围困主父百日。断定主父必死方才开宫门,发丧,并派遣使者通知各诸侯。”
“公子成自立,是为戾王。戾王之立,百姓不信,大臣未附,诸公子在外地起兵为乱。戾王凡立三年,杀宗室百姓多矣。是以大臣吴淞起兵攻戾王,立公子文为王,是为惠王,而戾王逃往青国。”
“吴淞为国相,召集国中百姓,出兵平乱。”
“惠王五年,以病卒,太子丹立。主少国疑,太后用政。”
“太子丹立,太子丹立……”刘丹喃喃自语,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没有任何赘述。
他将竹简朝天一抛,失魂落魄,无力躺在原地,双眼饱含热泪,顺着脸颊缓缓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