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越率领三千幽骑,星夜从河朔往中牟赶路,沿着红水一路疾驰。
红水流域原先良田肥沃,屋舍俨然,人口众多。多年来,由于人力过度开垦牧伐,加之气候变化,水土流失严重。绿色植被逐年递减之后,裸露出地表红泥,经过雨水冲刷,流入红水,使得河流淤积,并且呈现红色,以此得名。
中牟城内,早已没有良民,只有来往四方,打家劫舍的盗贼,会在此短暂停驻。
孙越等人进城以后,立刻检查仓库、地形以及建筑状况。
三千骑兵皆是老卒,多次随大将在荒原野地上与戎狄争战,所以经验老熟,人分几拨,一些人主动去收集草料,准备饮水。
孙越打开仓库,仓库里面尘灰堆积,存放了不知多少年的刀枪剑戟头盔轻甲早已经腐烂不堪。孙越拿起一把剑模样的物事,那物事早已腐朽得与沙石无异,用手轻轻一拈,沙灰簌簌而下。
孙越摇摇头,命人将尚且完好的一些东西搬运出来,诸如绳索、旗帜、战鼓等,或许有用。
忙碌了一整天,方才摸清了这座老城的状况。
孙越召集众人,说道:“肃军来势汹汹,对大安城势在必得,你我坚守此处,不容再退半步!因为身后就是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兄弟姐妹。你们是草原上的勇将,训练有素的骑兵。骑兵上马可以骑战索敌,骑兵下马同样可以步战守城。守土一方,流血杀敌,摧破强军,诸君共勉!”
众人无言,拿起手中的干粮默默吃着。因为皆是吃的干粮,所以并没有生烟火。
第二天白天,众人继续忙碌,既要各处分配守卫人员,又要搬取落石与箭矢。
孙越多次派遣斥候,出城探查肃军情报,只要肃军即将到达,他便决定用石头堆积,封住城门。城门木头早已老化,若是不封住,很容易被攻破。
但是被封住了,也就意味着三千幽兵,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对城防经过修筑和整顿,孙越心下觉得终于可以和肃军一战了。
肃军急于攻破大安城,但却不敢绕道。中牟城虽小,如果横亘在肃军大军进军的路途中,便会成为幽军在敌人后方的一个根据地,对肃军的后勤、运兵、通讯皆会产生威胁。如果分兵与中牟城对峙,那便会削弱攻大安城的兵力,此恰为孙越所求。况且,孙越又岂会固守死城,不知变通,一旦有机会,他随时可以主动出击。
幽军整军完毕,将幽国王旗和军旗插到城头。多年以后,中牟城再次飞扬起红色旗帜。
……
斥候来报,肃军二十几万大军不日将会到达。二十余万大军,于中牟城真如一个庞然大物,稍一张嘴,便能将中牟城一口吞掉,连渣都不剩。
孙越回望众人,众人脸上无所畏惧,有如喝凉水一般。
斥候所报,说有数千轻骑先行部队,借着马力先往探索。
孙越思索了一下,改变了原先封住城门的想法,决定主动出击。
三千骑兵,由孙越打头,全军出动。
荒原之上,由高空向下俯瞰,但见肃国军队一前一后,一小一大,而小小的一点幽骑,与肃国军队隔着坡势的两边,远远朝敌人攻进。
马蹄奔响,大地如铃音。
王蓟看到幽骑,也是十分兴奋,加快马力,准备与之接战。
两支骑兵,准备相接,两边都十分果敢,没有退缩。
两支骑兵相差不远,只见幽骑忽然掉转马头,以一个大横斜的转势,朝后方回撤。
幽骑因为转势,失却了马力,马速相较肃骑要慢。肃骑一鼓作气,速度不减,朝幽骑冲了过来。
幽骑骑兵,人人解放双手,弯弓搭箭,箭矢朝身后肃军摧射而来。
草原上,骑兵佯撤,回射敌军,借助敌军前冲的奔势,箭矢穿透力大增,这是戎狄常用的战法,幽骑青出于蓝。
咻咻箭矢,化为一阵阵箭雨,直接射残了肃骑的队形。
“吁!”王蓟拉紧缰绳,放缓马速,看了看身边的肃骑,就这么一个回合,两边还没交锋,肃骑已然损失了十分之三四。
王蓟虽然年少,但不是莽撞之人,决定回撤。
谁知幽骑紧追不舍,不紧不慢,与肃骑保持射程,以弓箭进行对敌。
肃骑无奈,同样以弓箭回敬。
然而肃骑骑术不比幽骑,很难用双腿紧夹马腹,解放双手,且群射之术不佳。幽骑的骑兵射术虽然不是超然,但群射之下,箭雨分布均匀,平摊撒进肃骑阵列之中,造成极大杀伤。
肃骑一直回逃,直到离大军不远,幽骑方才将其放过。
不到二十次交射,肃骑已经近乎全军覆没!
王蓟左臂带了箭伤,用手按住止血,回望遥远处的幽骑扬长而去,双眼通红,欲哭无泪。
战斗,何其残忍,甚至没有给人反应的空间。
王蓟不待看医生,立马去见杜援,打算领罪。
杜援问清情况,又问身边谍子:“领军之人是何人?”
谍子回答:“据谍报,此人名叫孙越,原是幽国大安城太仆寺的典厩令,其家族三代以内并无将才。”
杜援笑道:“那不就是一个马夫?宋飞之父宋照原本也是一税吏。何以幽国之人,皆喜欢不务正业?”
王蓟在身前跪下,捂着箭创,没有开口。
杜援道:“行了,战场上机变无穷,没有谁能保证一直不吃亏。箭伤之事,可大可小,赶紧去找郎中治伤吧。”
“是,元帅。”
……
大军向中牟城推进。
这中牟城就像沦落虎口之上的一点碎肉。
肃国秉承水德,其色尚黑,所以赳赳大军皆是黑衣黑甲。
黑云压城城欲摧。
杜援到了军前,哈哈大笑。
一直以来,武定君给人的印象一向是稳重慎察,很少有放肆情感的时候。
不过谁人不曾年少过?杜援也曾有过轻狂,只是从军已久,守土摧敌之责久而久之让人喘不过气来。
如今,杜援将大安城一战视为自己最后一战,终于放开了心怀,不再压抑情感,遇到快意处,自然开怀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