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城,城内城外,伏尸数不胜数。
短短不到两日,肃军攻城二十余次,竟只留下了上万具尸体。
“幽人是铁打的吗?”杜援心下焦躁,有些失了方寸,“孙越小儿,阻我大计!”
斑驳的城墙上,被鲜血漆面,留下杂乱的痕迹,羽箭,盔甲,刀兵,散落四方。
城中,幽军损失兵力八百,大伙儿的锐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只是长久无言,终究显得有些冷寂和折磨,一股名为绝望的情绪在蔓延和生长。
肃军可以车轮战,一拨接着一拨,连绵不断进行攻城,幽军守城,换来换去也只是这么一点人,既得不到休息,连干粮也来不及啃,身体和精神都稍显萎靡。
夜了,肃军停止了攻势,孙越强打精神,巡视诸军,为众人打气。
他周身脏乱,手臂、胸口和脸上都带着擦伤的血痕,头发被汗水浸湿以后再干结,粘连在一起就如同丛生的杂草。
不过相比众人,他的精神还好。很多幽兵累了,动都懒得动,他还能再次登上城头,观察敌军形势。
肃军不可能在此逗留太久,中牟城只要守住,或者给肃军发出中牟城能够守住的讯息,那么他们一定会放弃攻城,直赶往大安。
只是在此之前,幽军不能露出疲态,更不能被一击而倒。
幽军守城,尽量避免短兵相接,因为短兵相接便会成为消耗战,而幽军经不起消耗。不短兵相接便得借助箭弩,肃兵攀爬云梯,登上城头,幽军或是强行斩断云梯,或是在肃军堪堪要登上城头的时候,方才用弩箭攒射。饶是如此节省,箭矢消耗量仍然极大,虽然能够收集战场上的遗留箭矢,然而入不敷出。
……
夜色降临,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一丝星光。
肃军并没有修筑垒壁,因为一开始也没想过在中牟城耗费太长时间,阵地边上,仅仅放置了一些陷马桩和哨卡。
中牟城门早已被封死,肃军曾推撞车强撞城门,可惜城门木料虽然腐朽了,后面却堆满了巨石,根本进不进去。
肃军不知中牟城构造和底细,孙越经过勘察,却发现了中牟城的暗门。
中牟城与红水毗邻,原先城中所用的水,皆是汲自红水,故在靠近红水的城段开有汲水处。水土流失,红水干涸,露出河段,汲水处便成了出城的路。
孙越遴选数百骑兵,确定他们没有夜盲症,于是“人衔枚,马裹蹄”,数百骑兵打着火把从汲水处悄悄出城。
出了城,判断了方位,众人灭了火把,开始向肃军大营摸去。
武定君杜援用兵料敌合变,出奇无穷,多年来百战百胜,从无败绩。从来是他主动去攻敌人,甚少有人主动来犯本部,是以治军简易,行伍营陈缺少约束,只远斥斥候,在外围警戒。
孙越领军夜袭,幸而没有遇到肃军斥候,一直靠近肃军大营百米以内仍未被发现。他望着大营中的篝火,对身后的幽兵稍一示意,握紧马刀冲了过去。
大营之中,金柝声起,肃兵被骚乱惊起,纷纷穿衣携兵,准备迎战。
老将王龁,跟幽将胡岸是一类人物,皆是极其重视部曲营陈,治军严明,即使是到了晚上,来回巡视击斗的人仍然络绎不绝。他本是披甲睡着,听到动静,立马出来,询问本营士兵:“发生了何事?”
部下报道:“有幽兵偷营,具体人数不知,将军,可要派兵支援?”
王龁正声道:“不得自乱!幽人若是大部来犯,早被探知,如今充其量只是小股部队。夜色浓重,士卒难以约束,若是各营自危,赶往救援,正中敌将计策!”随之命令道:“命令各处,点亮火把,将周围通通照亮!”又再命令道:“令兵带上铜锣,前往诸营,敲锣通告,命各营自守,不得出战,敌军自退矣!”他思考了一会儿,打算明日天亮再去中军见主帅杜援。
幽骑冲进冲出,肃兵经过起先的慌乱,终于镇定了下来,一手持着武器,一手举着火把,点亮幽骑出现的前后路。幽骑冲至,肃兵成群结队,纷纷向两边避让,再拿大戟去戳骑兵。
杜援在幽骑冲营以后,所思所见,与王龁略同,也是下定决心,命各营自守,不得慌乱。
夜幕之下,若是出战,各部极易发生卷袭侵扰,一旦杂相互属,不仅难以指挥,事后也甚难统计归属,十分麻烦。
幽军精小如鼠,所以行进陈略如人左右手。肃军壮如大牛,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不思不动,反而少了麻烦。
幽骑眼看再也占不到便宜,终于选择退却,冲出大营之后,消失在夜幕之下。
杜援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兵法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杜援因为急于攻取大安城,竟犯了兵家忌讳,屡屡为孙越所控。战场之上,任何敌人都不得小觑,狮子搏兔尚且用全力,即便孙越名声不显,也不能小而视之,以至于如今焦头烂额。
多年来,武定君说是说每战皆胜,但那不过是为尊者讳,杜援也曾屡屡吃过大亏,只是最后总是能圆了战果而已。高平与白马将军一战,以战损论,很难说谁强谁弱,但最后,幽军建制被打散,要聚起溃兵,所耗旷日持久,那便是杜援胜了宋飞。
杜援镇定心神,冷静思索攻敌之策。
幽骑消失以后,岗楼哨兵禀报,中牟城高处有幽兵趁着夜色,攀绳从城头下来。
情况紧急,前方将领不待通知帅营,便命令弓兵引弓射之。
幽兵缒城而下,连绵不绝。
肃军弓兵引弓搭箭,夜色下,只听见弓弦声声起,此起彼伏。
那些幽兵在攒射之下纷纷坠地,不复动静,远远只看见一地的黑影。
突然,那些黑影居然抖了两抖,开始往城头上爬。
肃兵吓了一跳,百思不得其解。
到第二天,方知是幽人缚藁做成草人,披上老旧破损戎装,借以受箭。
千余草人,借得肃兵箭矢十数万。
杜援事后得知,对孙越又是一阵当众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