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苦寒，羽云恬淡，北地生烟。
室内温热，有如三月阳春。
内室里，小白趴在软榻上，露出光洁莹玉的后背，侍女用手抹了鲜花精油，为她进行护理按摩。
小白闭着双眼，静静的享受着侍女的推拿，隔一会儿功夫，便凭着感觉，伸手去拿碟子里的水晶肉脯。
有侍卫出现在门外，对室内也不敢多看，只低着头。
侍女慢条斯理，在铜盆里清洗了双手，使绸巾擦干了，起身到门外，听取报告。
不一会儿，侍女皱着眉回来，在小白耳边说道：“公主，侍卫们搜查过了，没有找到那名死士的同党。”
小白睁开眼睛，没有丝毫失望。
侍女为她披上袍服，小白缓缓起身，净了净手，光着脚丫子从榻上下来。
“搜查只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敌人不会这么轻易露出马脚。”
侍女恨恨地说道：“这田氏如今是何等骄狂，他们就不怕学宫里的老夫子们生气么？”
小白微微一笑，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田氏，说不定会是姜氏，说不定……下令下手的，正是我的好哥哥。”
侍女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地道：“王上？这怎么可能？”
小白摆了摆手，道：“我那哥哥一直想要跟幽国联姻，这边的事一直迟疑未决。说不定他顶不住国内田氏的压力，准备坚定一下我对田氏的恨意，嫁祸于田氏。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死士，只能是田氏派出的。茕儿啊，你吩咐下去，起草一封文书，提及这件事，送回国内，我那哥哥自然知道怎么利用。”
茕儿痴痴望着小白，道：“公主，您太辛苦了，您，您可别太伤心。”
小白摇头笑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我有什么可在乎的？”
茕儿不言，一张脸仍然带着疼惜。
小白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侧身问道：“茕儿觉得田氏真有那么一天，代替我姜姓，执掌青国，会更好还是更坏？”
茕儿低着头：“这样的问题，不是我所能过问的。”
小白道：“七国之中，贵族世系林立，论世系最多，便是荆国与我青国。荆国氏族分散，各世系互不干扰，各为国中之国，彼此相安无事。独我青国不同，民风不淳，贵族贪逸，公室愈加腐败，下层平民劳役繁重，早已不堪烦扰。国人好商贾，无心耕作，问题积弊已深。千金之户，在荒年时，竟至于缺粮。”
“田氏善用小利，邀买人心，荒年时，开仓借粮，以大斗将粮借出，来年还粮却只用小斗收回，百姓纷纷称好。哼，公室虽然腐败，却是因为积弊深重，需要管辖一国的方方面面。田氏虽有小利，一旦执掌一国，焉能用小利济养一国之民乎？”
茕儿轻声说道：“田氏，小人也。”
小白摇摇头，道：“田氏本是商贾出身，以小民百姓，经世几代，成为贵族，积累深厚，自有其独到之处。用小利获大益本就是商人本性，况且家族出身底层，深知民生疾苦，何必苛责？”
茕儿道：“虽然如此，但田氏以商贾之家，跻身贵族世系，本就是王恩浩荡，七国之内再无此等殊遇。田氏不念旧恩，这就是小人。”
小白仰头道：“既是旧恩，何必报之于新主。国相田完虽有邪心，却也有济世之才，不会拘泥于这些小道。”
“于百姓来说，什么才是更重要的呢？是一国之稳定，王裔之安危么？幽人百姓，护国如同护家，不惜躯命。然而青国公室多年来驱驰百姓如驱牛马，百姓又何来忠义？田氏固是施用小利，于王室来说，为了维持社会稳定，又不得不继续驱用下层百姓，熟厚熟薄？熟爱熟憎？”
小白说完，脸上有些落寞。
茕儿心疼，上前抱住了小白，将她搂在胸前，道：“公主，你别想这么多了。”
暖室如春，青烟袅娜。
小白静静躺在茕儿怀里，安静得像个婴儿。
……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大江以南，荆国土地浩瀚千万里，占据了整片南方州邑。领地之大，堪与中原诸国整体相当。
荆国都城灵都，位于湘水中游，三面环水，一面背山。
多年前，肃国武定君杜援率大军与荆国决死一战，一路摧枯拉朽，围困国都，两月破城，荆王带领王公大臣星夜出逃，并且派人求和，割让汉水州城。
战后，荆王心惊不已，不愿再回旧都，遂在湘水流域重择一地，再建都城，是为灵都。
灵都城中，水烟渺渺，夜晚有女巫唱神歌，陆离光怪，如闻精灵之语。
平原君刘胜躺在榻上，遥望天上群星。
中原时至寒冬，未知家乡的第一场雪可曾落下？
虽已至冬，荆地依旧天清气明，草木葱郁。
灵都城中树多，为防虫豸骚扰居民，是以混杂种植有驱虫的不知名药树。
药树散发浓郁药香，在城中随着曲曲折折的水路，沿袭各处。只要在城中，便一直能够闻到。
刘胜有些不习惯，被这药香时常熏得鼻子发痒。
水渠中，祈福的灯笼和小舟随着水流缓缓流动，一如天上群星。
树叶飘落，轻柔入水，与之同流。
沿河有彻夜未眠的荆人，口诵咒语，似在呼唤远古的神灵。
别是一乡风，刘胜由是倍加想念故乡和家人。
不知道大安城如何了？
刘胜带领二十门客出使荆国，早已是许胜不许败的政治任务。
荆王在第一天便在朝堂之上接见了刘胜一干人等。
但刘胜敏锐地察觉出，虽然荆国与肃国有攻城夺地之仇，但荆王对肃人的恨意却并不强烈。
刘胜费尽口舌，诉说若是幽国破灭，肃人席卷宇内，便再无人可当。
然则荆王对美女和巫神的热爱，远远超过对国政的关心，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刘胜实在不能理解这种思想，一直无计可施。
多日来，心如油炙，然而不得不强按心神，跟随灵都荆民，领略他乡之景。
盘古天地，伏羲人伦，应龙遮天，腾蛇吞宇，夸父逐日，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嫦娥奔月……
荆人对远古神话的关心，早已远超对现实生活的关注。
他们自上古而来，秉承遗风，尊崇巫祝，悲悯世人，苦修轮回。
刘胜虽然领略了一二，却实在难以代入其中。
晚来风起，树枝上绑缚的五色丝绳，随风摇曳，绿叶翻响，如同铃音。
刘胜听着水声风声树叶声，在榻上渐渐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