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宁听了郎中的看诊结果，再一看那距离自己几尺有余的地上的男子，心里有些发慌，但视线落到郎中身上，有了几分底气，既然这郎中能诊断出此病症，自然肯定也有应对它的法儿。
经过这一番折腾，天色渐暗，夜幕降临，寒气慢慢上来。穆宁请郎中进了自己的营帐，郎中躬身谢过，紧随穆宁而入，身后柳书生和段正风作陪，也入了营帐。
穆宁请郎中落了座，柳书生迈着轻盈步伐给郎中呈上了热茶，随后与段正风在下首入座。
穆宁一脸的肃穆诚敬，但额上见汗，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郎中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区区一个江湖郎中，哪值得大人这般抬举，小人北直隶人，人们惯常称呼为老李头，听得多了，竟快忘了自己的大名了。”
郎中刚说完，柳书生忍不住讪笑道：“真是岁数大了记性不好，您瞧瞧这还有忘了自己名姓的，再大些岁数，还指不定忘啥呢。再说一个江湖郎中的外号被起的活脱脱像个村野农夫。”
郎中对柳书生的无端讽刺也不以为意，轻抿了口茶水，看着氤氲的茶氛凝了神，半晌不说话。
穆宁狠狠地瞪了一眼柳书生，提醒他不能调侃郎中，柳书生瞥见穆宁的凌厉眼神，也一脸冤枉样地不说话了。“敢问李郎中，是否能确定这就是疙瘩瘟，也就是鼠疫？”穆宁显然还是对李郎中的诊断存有疑虑，毕竟鼠疫的破坏性他比谁都更清楚。
鼠疫，又称黑死病，传播力极强，致死率极高。穆宁在大学期间略微了解过有关鼠疫的一些情况，人类历史上曾经爆发过三次大型鼠疫。六世纪的时候查士丁尼大鼠疫，欧洲五千万人死亡；14世纪中叶，欧洲又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于鼠疫；19世纪起于孟买的鼠疫传播到全球，夺去了数千万人的生命。
这些血淋淋的教训，穆宁多少都略有所闻，他实在不敢轻易地接受这男子也是患上了鼠疫，所以依旧抱有侥幸心理。
李郎中黯然垂首，脸望着地下说：“九成的概率是疙瘩瘟，也就是大人嘴里所说的鼠疫。”
穆宁追问道：“您以前见过疙瘩瘟患者？”李郎中仿佛陷入过去那段遥远的回忆中，脸色慢慢起了变化。“那是十多年前的光景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忘了这一幕。
李郎中心事重重，“想当年，我刚开始行医，到了太原府的兴县，也是碰到了这副模样的病人。整个县城都是染病的人，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天行瘟疫，朝发夕死。像那一夜之内，一家死绝的数不胜数，都没有人给收尸掩埋。百姓纷纷惊慌逃跑，整座城几日之间空了。整座城成了鬼城，那飘凌的鬼火满大街都是。”李郎中说道后面，泣不成声，眼睛都早红透了。
柳书生听的兴奋，想知道这次瘟疫的结局，急切地问道：“然后呢？”
李郎中干笑一声，摆了摆手：“那还有什么然后，整座城的人都死绝了，满地都是尸体，有老鼠的有人的，路上的野狗没个吃的，就啃尸体，整个人间地狱。可怜我那老婆子和一个三岁的儿子没熬过去。”李郎中空洞的眼神仿佛在诉说着这些经历与他无关。
穆宁劝慰了一番，将李郎中的情绪安抚住了。李郎中想了想，看向穆宁，极沉着地说道：“大人，要想知道是不是患了疙瘩瘟，今天晚上就能见分晓了。”穆宁挺起身子，焦急地等待着属下的随时可能而来的汇报。
段正风一路停下来，心中也不免有些发怵。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事都见过，瘟疫饥民更是碰到一大堆，但是今天真的落在自己身边，还是不由的慌张起来。
柳书生则云淡风轻，似乎这病就是和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简单治一治也就康复了。他总觉得这李郎中在危言耸听，总要把人吓个半死才开心，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整个大帐之中除了摇动的烛焰外，无人说话，安静地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众人都在等待，等待自己被判死刑还是无罪开释。
突然，一个身影一跤摔了进来，抬起头来，对着穆宁说道：“大人，钱御医中招了。”
穆宁看了看来报信的洪霸天，自知情况危险，让洪霸天引路，自己立即前往钱御医的营帐去查看详情，李郎中、柳书生和段正分紧随其后。
到了钱御医的营帐，除了外面看守的德州卫士兵，钱御医的仆人、轿夫早就跑了个干干净净，谁还敢留在这儿陪着自己的主子等死。李郎中又早已穿戴好自己的防护衣服，撩开帐帘，钻了进去。而穆宁等人则留在门口，没有防护衣服，是不敢随意接触病患的。
在烛火的映衬下，钱御医脸色黑青，呼吸急促，半天喘不上气来，心跳也极快，皮肤上开始渗出血丝，额头烫的吓人，嘴里不知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看到钱御医这般模样，李郎中也只有无奈了，他已经提醒过钱御医，但是他不听，这也属实没了办法。
李郎中将钱御医身子翻了过去，将上衣褪去，满背的脓疮赫赫在目，不用说，钱御医被那男子传染了。李郎中刚准备出去，结果却被钱御医的手勾住了衣服，“救我，救我。”李郎中一把甩开钱御医的手，大步走出营帐，他知道钱御医这病已经回天无力了。
李郎中出了营帐，冲着穆宁点了点头。穆宁见李郎中已经千真万确地确定是鼠疫，也开始稳定下来，筹划着如何应付可能会随时大爆发的鼠疫。
“大人，不好了，饥民营里乱成一锅粥，您快去瞧瞧吧。”一侍卫亲军向穆宁禀道。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穆宁匆忙赶到饥民营，看到眼前的景象，后脊忍不住发凉。
深绿色的鬼火悬停在半空之上，地下的躺满了染病痛苦不堪的饥民，陪着哀嚎和求救声，宛如恶鬼在啼哭一般。人含鬼色，鬼夺人神，人鬼交织，分外可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