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我很少做梦,许是因为我的人生并没有梦想,所以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个梦。
我就坐在别墅前的草地上,抱着我的速写本,正在画湖边的一簇小花。阳光明媚,岁月静好。突然,一滴血滴在纸上,染红了花瓣,接着,更多的血滴了下来。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有无数细小的裂痕蔓延开来,逐渐遍布全身。我恐惧地抬头,想要呼救,蓦然看见鸾天明正站在湖的那一边,哀伤地看着我。
这个眼神好熟悉……是了,他也曾这般哀伤地看着汀姐,看着她死去,无能为力……
不,我不想死……
我张开嘴,话还未曾喊出口,整个身体便已崩塌,像一个摔在地上的瓷娃娃,支离破碎……
我猛地睁开眼睛,从水中坐起,大口地喘着气。水已经凉了,浴室里的雾气散去了,镜子里面映出我煞白的面孔。
“多雨,你没事吧?”我听到房间外面传来汀姐的敲门声。
“没事,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我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抽出一条浴巾来包裹住自己。
空气中还能嗅到淡淡的精油香气,我索性换了衣服出去走走,让沁凉的风平定下心神。
我理了理思绪,首先,我刚做了一个梦;其次,我梦见我死了。
湖水微微荡漾着,深不见底,四周黛黑色的山峦更是平添神秘。一阵凉风吹过,我不禁缩了缩脖子,依然是惊魂未定。
屋顶上传来一丝响动。
我心里一惊,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屋顶上,只见鸾天明正席地而坐,看着月亮,手里微微摇晃着烈酒杯,里面的冰块咣当作响。
他倚着栏杆,领口敞着,已经填了几分醉意。
“看来你的‘健胃消食片’分解不了酒精啊。”我忍不住讥讽道。
他微微一笑,嘴上却不甘示弱,“你又如何呢?女王陛下,做了噩梦,需要人给你唱摇篮曲么?”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我竟然笑了笑,走到他旁边坐下。
“还有杯子么?给我也来点。”
他突然凑近我,眼神迷离地说:“放心吧,吸血鬼不通过这种方式传染,你就用我的杯子喝吧。”
他口中的气吹在我脸上,吹起我额前的一缕头发,并不是什么难闻的酒气,而是混合着薄荷的清凉,又添加了冰块的冰爽,我的心突然慌乱了一下。
我避开他的眼神,一把夺过酒杯,仰头喝了下去。
“咳!这么烈!”我几乎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笑了起来,像是一直等着看我的窘态那般。
“好酒都被你喝可惜了,”他给我又添上一杯,“你就尽着这杯慢慢喝吧,剩下的都是我的。”他直接捧着酒瓶喝了起来。
“真没想到你还是个酒鬼。”
“唉,长夜漫漫,没有酒精,如何能度过这三百多年的光阴呢,”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我的心里一动,都说喝醉酒的人防备最低。
“我今天跟汀姐聊过了,她给我讲了她的故事。”我呷了一口酒,慢慢地说。
“哦?你如果觉得她的遭遇悲惨那就错了,在那个年代,这种事情随处可见。”
“那你为什么偏偏对她青睐有加呢?你救了她,还留她在你身边。”
鸾天明没有回答我,目光飘向远方。
我试探地问:“该不会是你派她来打感情牌,游说我的吧。”
他冰冷地笑了笑,“你既然如此不相信我,还问我干吗?”
“信任是靠行动证明的,不是嘴上说出来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竟然激动起来。
“那你至少要先给我证明的机会啊。”他又把脸贴近了我,嗓音有些微微的沙哑。
砰砰砰,砰砰砰……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真是丢脸,又不是八辈子没见过雄性动物了,怎么心跳成这个样子。
我不自然地把脸别开,又喝了一口酒。
“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我死了……”我的头晕晕的,明明是想听鸾天明酒后吐真言,怎么他什么都没说,我反倒先说了。
我语无伦次地描述了我的梦,接着就后悔了,这不是充分暴露了我的软弱么?我闭上眼,等着他的取笑接踵而至。
但是他沉默了半晌,慢慢地说:“看来你的身体通过这种方式给你预警了。”
“你说什么?”我一个激灵,酒意清醒了大半分。
“在荫城回来的路上,你睡着了,睡得很沉,怎么叫都不醒,我就觉得有点奇怪。抱你上飞机的时候才注意到,你皮下的毛细血管有轻微的破裂,留下了一些针尖大小的血点,过了一会就消失了。我那个时候开始有些担心,或许你人类的躯体太脆弱,无法负荷这种强大的力量。想想看,在荫城,你徒手把吸血鬼捶得粉碎,这等蛮力,你的经络、肌肉必然承受不住。”
“但是我能自愈啊。”我皱着眉头问道。
“是啊,你能自愈,”他叹了口气,“就像一个摔碎了的瓷娃娃,是可以反复粘好,但是总有碎到无法再粘的地步。我担心的是,自愈能力修复的只是表面,有的伤害是无形的,”他看着我,目光有些凝重,“伤害来自于你的体内,吸血鬼王的力量透支着你的五脏六腑,或许有一天,它会要了你的命。”
我愣愣地看着他,想起在梦里面,他站在湖的另一边,哀伤地看着我。
“你早知道,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是不想我因为怕死而拒绝跟你合作么?”我的声音十分空洞。
“你会么?”
“哈,”我冷笑了一声,“你从一开始就提醒过我,吃下吸血鬼王的心脏有可能会死,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只是想利用我而已。”
我夺过酒瓶,又给自己填满,“你终于说了一回实话,对我而言,被人利用至少说明自己有用。来吧,让我们干一杯,敬我……注定壮烈的人生,哈哈。”
我把杯子跟他的酒瓶碰了一下,然后自顾自地一饮而尽。
他没有喝,依然看着我,“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自己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
“嘘——”我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不愧是活了三百多年的老油条,说话滴水不漏。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花言巧语,就直来直往的交易反而更能让我安心。”
“有一点你错了,我根本就不怕死。本来就没有人在乎我的死活,我也没抱什么期望……”我索性抢过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借着辛辣的酒精掩饰滑落的泪水。
“别总把死活挂在嘴边上,”他深沉地说,“死和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你答应与我合作,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活下去……”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脸孔也渐渐模糊,我最后的记忆就是漫天明亮的星斗。
“真亮啊……仿佛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