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披着黑色的斗篷，疾行如风，躲过了两方的巡逻守卫，悄无声息地潜入叛军境内。纵使吸血鬼的感官再敏锐非凡，也无法捕捉到我一丝影子。
我停下脚步，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周围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城镇，没有一盏灯火，一片死寂。
我慢慢地解下斗篷，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到清冷的月光下，闭起眼睛等待着。果然，过了不到五分钟，一个银铃般惊悚的笑声就在我的耳畔萦绕着。
“你果然还是来了。”
我睁开眼睛，只有一片烟雾缭绕。
烟雾拢聚了，变幻着形状，一瞬间仿佛组成了媱姬狞笑的嘴脸。待我定睛看去，却又淡了，好像刚刚只是我眼花一样。
“我带来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冷冷地说道。
烟雾中发出一声鬼魅的怪笑，四下转了一转，周围的房舍里便接二连三地亮起一簇簇红光。这渗人的红光并不是来自任何照明设施，而是来自人的眼睛里，被媱姬控制的人类的眼睛。
街道上很快站满了被媱姬控制的人类，男女老少，行动整齐、表情木讷，慢慢地将我包围起来，并且逐渐逼近。如同丧尸一般，向我伸直了手臂，像是迫不及待要将我撕成碎片。
我猜出了他们的意图，朝着渐渐散去的烟雾大喊：“等等！我要先见到鸾天明，我会亲自把手臂交给你！”
“你想见他，他还不一定想见你呢……”
烟雾完全消散了，伴随着刺耳的笑声，渐渐远去。
周围的人类停下了动作，紧接着，一阵汽车马达声传来，人类默默地让出一条通道，一辆车子停在我眼前。
车门开了，我被蒙上眼，塞了进去。车子蜿蜒地行驶了一段，等我下了车，摘下眼罩，已经置身于一座古朴的小楼里了。
此刻窗外已是破晓，距离战鼓敲响还有十二个小时，距离种子发芽还有十个小时。
整座小楼都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氛围当中。小楼的建筑风格与当地格格不入；阳光能透进窗子，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院子里不同地域、不同时令的植物竞相争艳……虽然我不识术法，但是也能感觉到，这里一定是被媱姬施过法，如同梦境一般不可思议。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就看见媱姬慵懒地侧卧在贵妃榻上，身着一件纱衣，****半露，袖口上隐隐绣着桃花。
她微微阖着眼，见我来了也没有睁开，只是挑了一下柳眉，轻启朱唇道：“你来了。”口气随意的像是在问询一个每天都见的老朋友。
“鸾天明在哪？”我冷冷地问。
她坐起身来，掩口娇笑道：“我还没急，你急什么。果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就让你想到这种程度？”
她挥了挥手，窗户旁落下了厚厚的窗帘，屋子瞬间黯淡下去。再定睛一看，一侧的白墙上隐隐浮现出人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像有投影仪在放映一样。
我的心头一酸，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他跟他的家人在一起。
他们像是在书房里，鸾天明坐在书桌前，正在考问儿子功课。儿子煞有架势地晃着头，嘴里面流利地背诵着文章，他的母亲则站在他身旁，揽着他，低垂着眼睛，嘴角露出欣慰的笑。
三百年的光阴如同白驹过隙，然而时间却在他们身上凝固了。他们一如三百年前平凡的一天，清早起来，读书问安，一家人其乐融融。如果没有发生那场家族劫难，他们也会像寻常人家一样，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直到生命的终结，直到共赴来生……而这一切，与我这个三百年后的后人不会有任何交集。
儿子背完了书，获得了父亲的赞扬。他摸了摸他的头，捏了捏他红扑扑的脸蛋，说了些什么。儿子突然瞪大了眼睛，拽住了父亲的袖口，不肯松手，身子接着就要往父亲怀里拱，想要黏住他一样。他或许无奈地笑了笑，宠溺地将儿子抱在膝头，又将目光移向了妻子。妻子一直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淑德仪态，低眉顺眼、笑语嫣然，举手投足间尽是对丈夫儿子的温柔和眷恋。
我把目光移开了，不敢再看鸾天明的神情。其实他自始至终背对着我，我根本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却像能看到一样。
他在孤儿院面对孩子时毫无遮掩的喜爱，我以为他是在向往自己不能拥有的，没想到他却是在缅怀自己已经失去的……
那我对他而言又算是什么？替代品？玩伴？甚至只是利用的工具？
我的心口一阵绞痛，扶着墙慢慢地蹲了下来，眼泪扑簌而下。
我在费劲心思地想要救他、想要打赢这场仗，甚至愿意赴汤蹈火、愿意身陷险境。可是他却恨不得时间能凝固在这一刻，能跟他深爱着的家人长相厮守。
他说过的，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话，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
墙上的画面渐渐淡去了。媱姬一挥手，房间里燃起了柔和的烛火。
“不过只是个投影而已，你难道都不想验证真伪么？”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丝毫没有掩饰我的伤感。我知道，我越狼狈，她就越兴奋；她越兴奋，警惕心就会越低。
“不需要验证了，”我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是真的。”
媱姬懒洋洋地说：“男人就是这样，他说爱你，说爱我，可是他的心在哪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你不过活了短短几十年，我却看尽了几千年的人情冷暖。纵使我迷倒众生又如何，始终也得不到我爱的男人的心，还真是应了那个诅咒了……”
她惨笑了一下，眸子里闪过一抹黯淡，但是转瞬即逝。
我听不懂她的话，也不想去探究，只觉得这诡秘的小楼里，一个幸福家庭、两个落寞女人，还真是尴尬。
“那么，你也算见过鸾天明了，我要的东西应该给我了吧。”她又恢复了妖娆的模样。
“我本来是想用我的手臂换他回去，”我目光呆滞地说，“可是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哦？难道你要反悔？”媱姬挑了挑眉毛。
“不，”我机械地摇了摇头，“我还是会把手臂给你，用来交换别的。”
“换什么？”
我慢慢抬起头，凄凉地一笑，“换你……好好的活着。你活着，她们母子才会平安，他们一家才能幸福。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泪水滚落到我的唇边，咸咸的。我说不上自己是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但至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有几分是真心的，不是在演戏。
有那么一刻，我不想把手臂给她了，我想让她活着，我想让她们母子活着。
就让这种子在我的身体里生根发芽吧，把我四分五裂，让我枯竭，从此这世事再与我无关了……
媱姬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有意思，你竟然不要求我退兵么？”
我冷笑了一声，“你会退兵么？”
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没错，我压根就没想过退兵。无论你给不给我你的手臂，今晚的战火是势必要的烧起来的。”
“不过你放心，”她又补充道，“如果你把手臂给我，我至少可以答应你，让你们死个痛快。”
“那还等什么。”说着我便抓住左臂，咬紧牙关，用力一拽！
手臂再一次撕裂，血肉模糊。痛楚沿着神经飞快地窜进大脑，我闷哼了一声，几乎稳不住身形，蜷缩起来。
媱姬脸上露出癫狂的神情。
我挣扎着站起来，把手臂扔在她面前，“那就这样吧，我还要回去准备应战。我的兄弟们都是英雄，我们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