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岭南曜城。
“陆先生,要出去吗?”
客栈小二看着陆长生和陈平安的做派朝二人问道。
“嗯,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
陆长生没有回头,从面无表情的陈平安手里接过墨骨,推开门走了出去。
“额……天气不错?”
小二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连年战乱下他在这座客栈里见过太多特殊嗜好的人了。
出了客栈,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墨骨不大,只能遮住肩部那么大的范围,但却没有雨丝近得了陆长生的身,一旁的陈平安则被雨水淋得通透,不过他依旧面无表情。
“季儿,你怎么了?季儿?二郎快去叫大夫!”
“柳儿,柳儿?”
“爹,爹!娘你快看,爹好像不行了!”
“……”
随着他们在街巷中行走,两边的住户不断传来惊呼声,每一阵呼叫似乎都伴随着一个人的倒下。
陆长生听着周围动静,眉眼低垂,一脸平静,陈平安则牙关紧咬,双手狠狠握紧。
三年前,陆长生带他来到了岭南。
一方面为了躲避一些人的追捕,另一方面则是看中了这边连年战乱而不断流离的人群。
他像是瘟神一样不断逡巡在各个城池,每到一处就有无数人的魂灵被他拘走炼化以精进修为。
陈平安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他虽然也在修炼,但是修的是陆长生给的法门,所以要想突破,除了和他一样吞噬生灵,就只能龟速精进。
三年下来他离凝神相距甚远,而陆长生早在遇到他之前就已经是御风强者了,现在更是不知道到了什么境界。
冰凉的雨水砸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脑袋越来越清醒,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既然无法超越陆长生,那自己为什么还要一直寻找什么杀他的机会呢?
看着前方同样停下脚步的陆长生,陈平安深深呼了口气,他决定不再等待了。
“怎么?”陆长生转过身,将墨骨的伞檐往上移了移,眯眼笑道,“又想杀我了?”
“我说过的,你如果早点和我一样拘灵来炼化或许还有机会,现在嘛……”
他没把话说完,反而侧过头伸出右手拂了拂雨丝。
“我永远不会变成你那样!”陈平安一字一顿。
“或许吧。”
看着陆长生丝毫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陈平安抿了抿嘴,任凭雨水从他瘦削脸颊上滑落。
一时间,四周除了雨滴的击打声再无其他。
突然,陈平安动了。
他腰身发力,强烈的杀意催动下,丹田之内的玄气迅速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他整个人如同利箭一样直直地朝着陆长生射去。
看着他的动作,陆长生退都没退,站在原地轻轻抬起一只脚迅速踢向了陈平安腹部。
啪——
看似没怎么用力,可后者却比刚刚更迅速地摔到旁边。
“哇!”
一大口鲜血从陈平安嘴里吐出。
“咳咳!咳!”
剧烈的疼痛让他干咳了几声。
“你知道的,仅是这些的话,你还是断了杀我的念头吧。”
陆长生低头拽了拽白袍的边角,像是好心似的提醒道。
陈平安当然知道,毕竟三年下来他无数次尝试过杀他。
“呸!”
陈平安踉跄地站起身,吐出嘴里的血沫,眼神满是死志。
砰!
陈平安怒吼一声,他一脚将身边的木头车踢向了陆长生,在木头车遮蔽了后者视线的之时,而他自己也全力冲向右侧,同时猛地将腰间小包里的暗器斜甩了出去。
十七枚——有的淬毒,有的没有;有的一支颀长,有的只有半截;有的细如眉梢,有的粗如小指;圆形,方形,棱形,三尖八角——十七枚暗器射向了陆长生。
为防止陆长生躲避,陈平安还将玄气全部涌入双腿,用力一蹬,比暗器更快地扑向了陆长生的后方。
前有巨大木头车砸脸,左有十七枚暗器袭身,自己又预判一般地攻击向他的躲避位置,陈平安觉得这回应该怎样都能伤到对方了。
可惜的是,尽管修行这么久,陈平安的认知还是没有转变过来。
他以为修行界是武侠风,但实际上却是玄幻风。
……
何谓御风?
风乃自然之气,御风便是驾驭自然之气。
到了第六镜的人不仅可以调用纳进丹田里的自然之气,还可以调用这片天地里的自然之气,并且这一境的人都有一项能力——
领域。
……
所以无论是木头车还是那些暗器都没能靠近陆长生,甚至在他一丈之外就停了下来,然后落到了地上。
陆长生慢悠悠地转过身,戏谑地看着陈平安面带惊愕地从身前飞过,砸进货架里。
微一伸手,不远处的一枚暗器就飘了起来落到陆长生手上。
“这就是你乘我不注意琢磨出来的小玩意儿?”
他面露遗憾,“如果你把时间花在修炼上,说不定你现在已经能凝神了。”
“唉,可惜呀。”
陈平安咬着牙忍着痛从碎了的木架里爬出来,听到他的话,发出一声嗤笑,“你不就是想我凝神之后好再拘了我的元灵来炼化吗?”
“三年来,你试过那么多次帮别人开窍,只有我挺过来了吧?”
“培养一个强大的同宗元灵来炼化好处很大吧?”
“呵!我偏不如你的意!”
“有本事你现在就吸了我,否则你什么都别想捞到!”
“何必呢?”
陆长生听着他的话,微微叹息。
“何必呢,平安。”
“修行本就是夺天地造化,且生是灵聚而成,死是灵散而去。”
“我现在虽然是夺了世间万物之灵,但我死后这些还是会反哺回天地,与其让他们庸碌地四散为人,不如聚在我身,陪我去看看通幽之后世界是何模样。”
“这样不是更好吗?”
“呸!都是诡辩!”陈平安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你有什么权利替别人决定生死?”
“唉,我以为你和我一样的。”陆长生敛去了笑容,语气幽幽,“不过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你既然求死,那先生我就满足你了。”
说话间,他抬起右手对着地上的陈平安,指尖的黑色触手慢慢涌出,陈平安见状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打了个喷嚏。
“雨下这么大,我都快着凉了,话说陆小鬼你可真能躲啊。”
听到声音,黑色触手瞬间从指尖收回,陆长生一改之前轻松的神情,有些阴沉地转身,陈平安也睁开双眼。
只见一个敞开衣襟,腰畔挂了口葫芦,后背背着把朴刀的胖老头坐在之前的木头马车上。
雨水连绵,却在他身体几丈外滑落。
“您还没死?”陆长生开口。
“哈哈哈,那肯定得死在你后头。”胖老头愉快道。
“呵,”陆长生听到胖老头的话,冷笑了声,“黄鹤武楼居然派您来寻我,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除魔卫道,派谁来都一样,能起到作用就行。”
说完这句,胖老头打了个哈欠,又道:“我要杀你了,准备好了吗?”
陆长生没有答话,只是体内玄气疯狂涌动,手里的墨骨也发出了阵阵吟鸣。
他知道对方是谁。
黄鹤武楼通幽大能王虚空。
刀一出手,人鬼不留的王虚空。
他虽然一只脚跨入通幽大门,但是面对对方他丝毫不敢大意。
他看着胖老头跳下马车,可后者只是往前做了个踏步的动作,之后就没了身影,再出现时已经是在他身后了。
朴刀甩了甩,插回后背,胖老头又打了个喷嚏。
喷嚏打完,背后的陆长生也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微微抽搐了几下没了声息,洁白的袍子没一会儿就被水洼染的乌黑。
陈平安瞪大双眼,愣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刀?
——这是什么刀法?
但是他没能问出心里的惊疑,胖老头就已经转身离去了。
一步跨出,人已在十米之外,没多久就没了身影。
只有豪壮的长吟传来,“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刀曾当百万师……”
迷茫的眼神落在躺在地上的陆长生身上。
陈平安仍有些不敢相信,如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的陆长生就这样死了?
忍着身上的疼痛,陈平安慢慢爬到陆长生身边,看着对方合上双眼的安详面庞,他握拳用尽全身力气地锤了过去。
咚——
咚——
咚——
……
陆长生没有反应。
“死了……”
“死了!”
“哈哈哈!死了!!”
“阿汀,三哥,宋嫂……”
“你们可以安息了……”
陈平安趴在地上如释重负地大笑着,可笑着笑着泪水就不断涌了出来。
“你不是想我学你的吗?”
“好。”
“我现在就把你还没溢散的元灵给拘来炼化。”
“我要让你也尝尝别人的痛苦。”
哭了一会儿的陈平安抬起了头,双眼通红,轻声说道。
只是这些话不知是说给陆长生听的,还是他为安慰自己来炼化元灵而说给自己听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