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能完成承诺，她也没有。
我的画，再也送不出去了。
她所说的，在死的时候会告诉我，也没做到。
那份心意，我到最后一刻也没传达。
最后想说，但是没说出来的话，如今再也没有说的对象了。
我见不到她了，再也不会。
真是天真，我还曾幼稚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真的能战胜所谓天意。
我居然还在幻想着有明天，用等一下来拖延。
上天，并没有对任何人怜悯，无论是谁。
冥冥之中的天意，从最开始就已经奠定。
一视同仁的冷漠，同时作用于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我们。
我，确定了会在57年后死去，她，同样也确定了。
这点我很早以前就知道，真是奇怪，现在提起居然还是这么痛苦。
时间的流逝不由自主地让人忘却它本身的存在。
有多少人依旧把明天看做理所当然，这简直是最愚蠢的事情。
我本以为自己能体面地告别。
我本以为我可以笑着，接受她离开这个事实。
现在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这么大度，绅士风度在这件事情上似乎完全离我远去。
有始就会有终，我明明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了。
一篇诗篇在抬笔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会有结尾。
一部电影，在片头曲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奠定了片尾曲也会出现。
一盘事物，在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结局就是被人吃掉。
无论是谁，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结果就是死亡。
我们都是这么被灌输的，也是永远顶着这样的压力过活。
可能的终章随时都会发生，不过我想多看一点。
对于璃同学，我想看到最后的。
她的故事，也在接近完结的时刻被腰斩，最后的尾声，我再也无法得知。
我的故事还在继续，身边却不再有她了。
半梦半醒之间，妹妹又找到了我。
我们回到最开始在梦里相遇的孤岛，她这次完全就是普通少女的模样，穿着很好看的裙子。
这次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也没说话，也静静地看着她。
“我失败了，对你也是，这次对她，也是。”
我的无能，我自己承认了。
在这个时候，妹妹靠近了我，然后一把抱住我。
手中的行动瞬间暂停，我呆呆地感受着眼前的一切。
久违的，属于妹妹的温暖，时隔了不知道多少年，我终于又了解了这一切。
“想了解故事真正的终章，就回去吧。”
妹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的思绪就瞬间从这座孤岛抽离。
睁开眼，是纯白的被单，纯白的窗帘，还有身着病服的我。
原来我在病房。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不过就在大街上昏迷，被人发现也是情理之中。
两旁的父母看我苏醒，大喜过望。
“麟麟你醒了。”
“嗯。”
“你已经昏迷了半天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我现在根本没有跟他们交谈的心情，我尝试着起身，自己好像只有摔倒的擦伤，不过父母还是很谨慎地把我扶起。
因为我苏醒了，再加上身上没有任何眼中的伤，医院方面很快就让我们出院了。
回到家，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我独自上了楼。
冰冷的画像，上面的寿命也是零，终于断绝了我所有的希望。
这就是终章了吗？
我拿出手机，抱着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给璃同学发了一封，代表我意志的，我一直想说的话。
【璃同学，谢谢你，把我拯救了】
合上手机，我多么希望此刻能有璃同学的回信。
一直等到晚上，她都没有回。
我知道，她以后，再也不会回了。
璃同学的葬礼，决定在一个阴天进行。
和她的性格完全不同，这天风很大，天气也刺骨的冷。
那天是黄道吉日，最适合举行葬礼的时候。
没有任何忌讳，据说今日举办葬礼的人能够入土为安。
不清楚她是否喜欢这样的安排，总之那天比较阴沉就对了。
这个消息，是许同学告诉我的。
之前和他的约定，我自然没遵守，不过他完全没有责怪我。
在葬礼的前一晚，他通知了我，语句委婉，语气遗憾。
我答应前往，因为我想看到故事的终章。
无论是什么结局，我都想看到。
第二天，我早早地醒来，穿好了黑色的正装，在镜子面前梳洗完毕，然后到楼下用早饭。
她不在的世界，已经过去不知道多少天了。
我完全没有时间概念，这些天我都在床上当不行动的僵尸。
幸好是在放假，如果说要照常上课的话我可能真的会疯掉。
母亲会把饭送到我楼上，我饿了的话就吃点，再把餐盘放到门边，由母亲带下去。
沉默的这几天，无论别人，亦或者自己都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干任何事，画画都没有，就只是躺在床上睡觉。
我收起了床边的，我还没送给她的画像，把它带在身边。
我失约了，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一样。
画像里的她笑得依然灿烂，我却根本不敢看她的脸。
通过台阶来到楼下，父母今天起得都很早，我们在一起吃饭。
我和他们问好，父母则都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让我莫名有些烦躁。
老是这样思索其中的缘由实在太累，我不想打清早就浪费精力。
说了一声“我开动了”，吃起了母亲做的面。
母亲的早餐很好吃，我却吃不下，剩了很多，他们出奇地没有责怪我浪费粮食。
“今天要出去，是吧。”
吃完饭，我刚准备上楼准备一下，母亲叫住了我。
“...啊，对。”
“会回来吃午饭吗？”
“...不清楚，应该会。”
“哦，对了，也顺便帮我们传递一下心意吧。”
母亲若无其事地说，然后给了我一封信封。
我打开，里面是两千块钱。
我惊讶地望着母亲，有看了看父亲。
父亲没有回应我的眼神，而是专心看起报纸。
“虽然不算什么，但也是我们的一份心意了，拿去好好道别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拿起信封，然后像逃一样离开家里。
刚刚下过雨，路边还残留着小堆积雪，湿润了泥土。
阴雨天的路稍微有点难走，这样很可能会弄脏我的正装。
这是之前秋日祭典时路过的地方，我突然想，来年的祭典，她看不到了。
路过已经不知走了多少次的街道，我到了和她常去的电车站，然后乘车来到葬礼会所。
璃同学的葬礼，作为璃家财富的象征，举办的很盛大，牵动了很多社会上的名流。
相比于璃同学，他们应该更是看在她父母的份上来的。
无数穿着正式的人来到会所，明明这些人和璃同学素不相识，但是依旧表达了他们的悲伤。
据说这次是继她父母离婚后，第一次在一起出席大型活动，她知道应该会开心吧。
不过，也不仅仅只有名门贵族前来，作为她存在过的证明，年级里有不少同学同样来到她的葬礼，杜笙，许同学，若云同学都来了，所以我并不显得格格不入。
其实还有更多，只不过我记不全名字。
其他人都没有管我，只是许同学来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什么也没说。
我并不想和任何人交谈，所以很失礼地从许同学身边走开。现在的时间，我只想和她度过。
许同学没有跟上来。
这场突如其来，但其实早已奠定的意外，让不少人悲痛落泪。璃同学会死这件事情，好像只有我和她知道。
遗像的画框上，璃同学一如既往阳光的笑容，还有静卧在地上的棺椁，增加了她已经死了的实感。
她在这里...
那样的笑容，好像就在昨天，我尽力地想听清，结果只听到厚重的空气传入耳膜。
所有人肃穆地在遗像前行礼，璃同学的葬礼，所有的欢笑好像随着她的离去而同样被抽离。
我也跟随者人潮，到我的时候，目光和她的遗像短暂接触。
冰冷的照片，让我从中传达心意的想法变成奢望，可能我这辈子都无法让她明白了。
我随即低下头，将聊表心意的信封放进箱子中。
自己刚才一直带在身旁的画像，被当做其他人送的，寻常的礼物一样处理，交给了管家。
这是她的要求，接受我画像的那双手，本该是她的。
抱着这样失礼的想法，我跟随人潮离开。
她的父母，不断和人交谈着，旁边簇拥了很多人。这样的应酬就像没有尽头。
他们没有落泪，眼眶却很红肿。
看着两位曾经给璃同学带来痛苦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她如今性格的缔造者，我却根本没有任何责备的话语可说。
他们肯定也很痛苦，所以我没有资格责备他们。
礼毕，接下来的悼词，分别由她的父亲和店长给出。
大致的内容也就是她在世的时候是多么善良，开朗的人，这点我也承认。
悼词好像有种特别的魔力，在说出它的时候，无关内容是什么，有多么轻松，也会有人流泪。
台下明显传来啜泣声，很多人都哭了，她的母亲也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旁边的亲属慌忙安慰她，肃穆的会场现在只剩悲伤。
我低着头，没有哭，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没意义了，我的哭泣是无用的。
这样做并不能挽回任何东西，璃同学不会想我哭的。
这样的想法维系着我的理智。忍住，无论何时。
悼词结束，象征着葬礼的完结，其实步骤比我所讲的繁琐的多，不过我根本没在意那些东西。
之后，就是冷餐会，其实就是所有人聚在一起吃顿饭。
这个东西，我完全不想参加，既然目的达到了，我本来打算回家。
不过这样应该会被人看成不给她父亲面子，所以我就坐在最边缘的角落，远离所有人。
发了简讯，告诉母亲我今天午餐在外面吃，她很快回复了。
别的同学坐在其他桌子上，表情严肃，像是大人似的交谈，在学校我可从没见过他们这样的气氛。
许同学也在那个桌子，不过目光却不时看我，是一种同情的眼神。
我不需要同情，他们看我是什么想法，我也不想知道。
虽然这样好像是违背她的意志的，不过我现在只允许心里，想她一个人。
最先走到我桌子的，不是许同学，而是杜笙。
他紧盯着我的眼睛，我也看着他。
他的表情，从明显的悲伤，转变成了愤怒，然后又是悲伤，最后带着一副，我已经形容不出来的，纠结的表情，跟我说了一句。
他的语气饱含愤怒，悲伤，和激动，但我清楚他不会再对我动手动脚。
“你没保护好她...”
“......”
高高在上的审判，所言不无道理。
我低着头，一语不发。
旁边的同学纷纷冲上来，拉走杜笙，虽然他根本没做什么。
他被拉走了，两眼通红地看着我，他落泪了。
他的心意，我明白了。
这次午餐，吃了几个小时，终于结束。
其他的时间没有人靠近我，还算幸运。
宾客有序退场，会场很快空空荡荡。
其他的同学也走了，许同学，直到结束我也没和他说过话。
有点对不起他。
我没有走，并不是我不想走，而是店长，叫住了我。
我虽然没有刻意招惹别人，不过所有人好像都在找我。
店长在我就要告辞的时候拉住了我，然后故意没有在人潮中和我说话，而是把我带去无人的角落。
店长是和我一样为数不多的，在场上没有落泪的人，不过他看起来情绪也很低落，脸憔悴了很多。
“璃月看到你来了，应该很开心。”
“......”
开心的她，我现在已经无法看到她的反应了。
这句话我自然不可能说出。
“能来看她最后一眼，我也很开心。”
这是我的回答，人们总是喜欢为了掩藏什么而撒谎。
店长露出勉强的笑容，其中的含义不得而知。
“这丫头能有你做朋友度过最后的时光，真是谢谢你了。”
店长是这么想的吗，我很惊讶。
“哪里哪里，璃同学平时帮助了我很多，是我很感谢她才对。”
店长停止了和我进行这样，现在已经无意义的沟通，这样交流的结果就是两边都会伤心吧。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接下来要说什么，我知道他终于要说这次和我谈话的主题了。
“璃月她，在之前托福给我一个包裹，要我在她去世之后交给你。你也知道，我根本没办法违背她的意志。”
店长拿出一个精心包装的包裹，入手沉甸甸的，不过并不大，我有些困惑的接过。
店长原来也知道这件事，是璃同学告诉他的吗？
她告诉家人，其实也算合理吧。
不过现在再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所以我干脆不去想。
“谢谢...”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能将这份包裹当做礼物对待。
她临死前托付的包裹，是提前安排的终章吗？我不清楚。
我没有当面打开，这样好像不太礼貌。
“她本来以为你不会参加葬礼，不过拜托我一定要把包裹给你。里面的内容也不让我看，真是固执的孩子。”
这个话题似乎要成为一切的导火索，一向坚毅体面的店长，好像红了眼眶。
“这一份是专属于你的，别人还都没有呢，我本以为这天不会这么早来的。”
“璃月这孩子，明明还这么年轻，又这么讨人喜欢，未来本来有那么多可能性，现在却...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店长低下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他吸了吸鼻子。
我静静地聆听，耳边只有风声和店长的话。
我的情感，随着店长的波动，也开始不稳定起来。脑海里闪过一幕幕有她的场景，恍如隔世。黄粱一梦下，已经什么都不剩下。
我明显感觉胃里有绞痛的情绪在翻涌，我尽量逃避这种感觉。
我深吸了一口气。
“节哀顺变。”
我到头来，只能说出这种毫无营养的话。
是对店长说，还是我自己，这点连我都无从得知。
我和店长之间再没有其他话可说，所以都沉默了。
店长果然比我有勇气，他先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其他就没什么事了。”
“...好”
“嗯。”
她的葬礼，最后在这次谈话中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