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八十九……一百！”
周耗儿捻住一根纤细而又坚韧的葛皮绳，将一枚枚散乱的铜钱串好，集成一吊，码在桌上。
“龅牙哥，三吊钱加十二块散钱。”
周耗儿脑子要比大龅牙灵光一点儿，算东西快得多，所以大龅牙总是让自己这兄弟帮忙算账。
“你把那些零钱拿起，我们出去耍两转！”
虽然说在大龅牙的脑子里还有今儿白天，遇上的那个白衣如雪素，长发似柳飘的美貌佳人。
但，年轻娃儿的贪耍性子翻起来了，还会被这点美色束缚？玩儿去咯！
在蜀地的夜晚不算漫长，但一定是丰富的。花茶凉酒，勾栏瓦舍，虽然李庄是个小地方，但是耍当的地方还是有的。
毕竟说，无论是务农的还是行商的，干活不可能总是一天干到晚，总有闲下来的时候嘛，人也总需要放松的。这些娱乐场所也就应运而生了。
尤其是那群球用没得的读书人，天天念叨着些‘箪食瓢饮’什么的，批判着娱乐风气的同时，却看不见他们自己才是文娱消费的主力军。
就拿庄子东头的徐秀才来说，平日里教稚童识字，也算是勤奋的了。但只要有说书人落座附近的茶馆的话，那几天孩子们必然会放假。然后他得在茶馆里，跟着叫好的人，把手拍红了，嗓子跟着吼哑了，才舒坦。
可以想象，娱乐风气的盛行程度了。恰巧是，今天有个戏班子跟着船队上来了，留宿在了李庄。
今天晚上不开戏，但是可以看看杂技，听段说书。这也是极好的放松了。
再者说几个年轻小伙子在晚上不去浪荡的话，是会被老辈子瞧不起，他们多会认为你没有为人处事的能力，是呆愣的，不合群的。
而大龅牙显然不是那种手头比较拮据的穷苦娃儿，而且他老爹着几天又不知道去哪里了，饭馆里赚的钱可以悄悄的拿出了用用。（和我们差不多，大龅牙也是一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儿。）
“嘿呀！哈！”
一武生在茶馆门口空出来的坝子上连续翻了几个筋斗，引得周围的人连连叫好。
又有两耍花杆的女伶，在青石铺成的地板上，劈着叉，展示着日常训练的基本功。
很明显，在看妹子的人要多一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大圈。
臭汉子那有身段婀娜的妹子吸人眼球呐，对吧。
十几个六、七岁的稚子童女，在一俊朗青年的带领下，围着街道跑圈子，他们正是处在打熬身体的上好年岁，基本功是必须抓起来的。
大龅牙呢，穿件无领子的短衫，像穿拖鞋一样穿着那双踩塌了后跟的布鞋，手里抛接着一个微微有点实心的钱袋子。一边跩着步子，一边伙着自家的兄弟看着街道上来去的年轻妹子，‘嘿嘿嘿’的贱笑。
“钰儿，这边！”
拐过街口，移步换景。在码头街道口上，一略显瘦削的身影立在哪儿。
这人伫立着，四下张望，似在等待什么。
走进一看，那人生得白净，要说英俊，不太恰当；要论潇洒，又不准确。
看他手指，根根如削葱根，白净光滑；观他面皮，如扑粉娇娥；看其打扮，素白的衣衫干净鞋，决计不像是个苦力人家。
一身皮肉养得娇嫩，少了三分阳刚气，多了半点女儿心。真要论起来，他倒是像个英气勃发的木兰姑娘。
“龅牙哥！”
那人呼喊一声，迈开步子，奔向大龅牙二人。此时，三人算是齐活。
“钰儿走，先去喝茶。”
大龅牙伙着余裕，带着周耗儿，迈步进了茶馆。蜀人谈事交友，得上两张桌子，一是上饭桌，一是进茶堂。
摆龙门阵嘛，不坐下来，点上几杯清茶，两碟瓜子的话，那会有聊天的谈性呢？
这茶馆是老式的，一面戏台正对大门，台下有十来桌方桌，稀稀拉拉的坐着茶客。
茶馆有二楼，二楼是半包围着那戏台，可以靠着栏杆，边喝茶，边听戏。不过，一般情况下没人上二楼喝茶，蹲在他人头上吃喝，那可太不讨喜了。只有在戏台子上，有人开演时，那才不讲这么多规矩，不计较这么多。
毕竟，注意力都放在戏台子上了，欢愉的情绪一起来，谁会去在意那些子的尊卑秩序呢？
在看书的你试想一下，在传统的根固蒂深的男女尊卑关系中，咱们的女性同胞在生活中处处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
可是，一但到了床笫之间，二人抱合阴阳，进行鱼水之欢时。谁tm还管这些东西呐，什么的‘女人脚过了男人头，要倒霉三天’之类的封建迷信。
真要玩嗨了，决计不会再有人在意这些东西的，不大喊一声“看我霸王举鼎！”都算是不错的了。
扯远了，咱们话说回大龅牙三人。
一行三人，找了个靠边的方桌，在一楼坐定。在入坐的同时，大龅牙在方桌上排出五文钱来。
虽说店家们都是要守江湖规矩，先交货后收钱的，但先把钱摆出来，也算是与人方便。
店家不收钱，是店家的素质，自己把钱亮出来，表明自己不是白嫖怪，是自己的素质。而且也能让店家放心上货。
这是成年人之间的默契，毕竟要是在做这种日常小生意的时候，店家都要防着你的话，那这个消费体验一定说不上好。（暗示打赏）
“先上碗凉茶，其他照旧。”余裕对着跑堂的嚷了一声，他们都是这里的熟客了，李庄就这么大，跑堂的小二都背的到他们要点些个什么东西了。
不多时，两个黑陶白底的圆碟，一碟儿炒香的葵花籽，一碟儿炒香的南瓜籽，放在方桌的中间。
“这天儿，还是热得厉害。”
“嗯，要打秋老虎了，这天气一时半会还减不下来。”
“明天下水不嘛，洗澡耍嘛。”
……
几人靠着桌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等着前方戏台上人，今晚上的说书客还没入场，只有一个小学徒在搬弄桌子，铺垫方巾。
不多时，搭着一条搭肩儿的跑堂小二端着两个白底黑陶碟子，和三碗青瓷大海碗的茶水过来了。
看着手里捧着一大堆东西，但店小二的手犹如生铁浇筑一般，并不摇晃，海碗里的茶水也只是轻轻晃动，并不溢出。
这也算得上一门手艺了。
凉茶必须是海碗装的，一是表明店家的诚意。二是这凉茶少了的话，是真不经喝。
就像现在，茶汤一上，大龅牙就猴急地用手拦下一碗，将嘴啃进去，长吸一口，喉结连续滚动两三下之后，长呼一口胸中的烦闷之气，心中暗道一声：“舒服！”
此时，再打眼一看，一海碗凉茶便下去一半了。抬头再看一眼其他人，均与大龅牙无二差别。
各位看官切莫要怪罪大龅牙猴急，只怨那口清凉茶汤的诱惑太难以抵御。
这店家的特色就是凉茶，把后边儿琴山的山泉水煮沸，将产自南丘的云雾红茶投下，混着土冰糖，一起熬煮，然后自然静置之后，放入地窟冰镇。
夏天来上这么一口凉茶，冰凉甘甜的味道直接从口腔凉到心窝子，顺带着还能把自己的舌头根给甜化了。
试想一下，拖着本就疲惫的身躯，抗着秋老虎的厉害，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工作了一整天了。一碗凉到心底的冰镇凉茶，定能杀下一天的躁郁之气的。
可惜这凉茶有唯一的不美之处，那就是必须要伴点东西佐食，不然的话，它是真的不经喝，一两口就灌完了，整得一肚子水响，还没品出个啥味儿来。
须得边嗑着瓜子，边小口呡着凉茶，那才够味儿！
所以，店小二才会照旧的端上葵花籽和南瓜籽，作为佐食。
“这小二这么多次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放碟子。”
周耗儿咕囔一声，把方桌中间那装南瓜籽的碟子扒拉到他和余裕之间，离大龅牙远远的，这是他们几兄弟之间的默契。
大龅牙是决计不会吃南瓜籽的，尽管炒香的南瓜籽对于大龅牙来说富有吸引力，但他是决计不会动手去拿的，他就是嗑瓜子嗑死，死外边儿，也绝对不会吃一粒南瓜籽的。
这是大龅牙小时候的一件趣事，现在经常被大人和自家兄弟拿出来调笑的。
大龅牙小时候跟着大人们进茶馆，就尤其爱嗑南瓜籽，那时候的大龅牙觉得，葵花籽又小，又难嗑，进了嘴入了肠，跟没有一样。
哪像南瓜籽，个大饱满，还香扑扑的。在嘴里咀嚼两下，便是唇齿留香。以至于大龅牙每次都要扭着他老爹，让老爹打包一份南瓜籽作为零嘴儿。
每当这种时候，周围的大人都会调笑大龅牙，说：
“娃儿咧～南瓜米米吃多了噻，要长龅牙子喔～”
大龅牙也不管他们，厚着脸皮，嗑他的南瓜籽。对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语，向来是不太在意的。
直到……直到大龅牙第一次换牙之后……
门牙脱落了两个月之后，新长起来的两颗门牙高高隆起，只要一笑，就迎风而现两根大白的龅牙。被人再用‘吃南瓜籽要变龅牙’的话语唬了几回之后，大龅牙便再也没有吃过南瓜籽。
时至今日，大龅牙这个事情都被自己的几个弟兄拿出来调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