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挺起背,打了个哈欠,像是要起身离开房间,但以离开房间的动作来看,实在太慢。
这是一种恐吓,在恐吓自己,如果自己再不行动,他就要采取行动。
邓肯旋即反应过来。他快速思考着。如果自己再不做出回答,一切就都可能只是这样结束,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理论上,自己应该随便说些什么,开始交涉,慢慢套取信息,为下一步的计划争取时间,在过去的几十秒内,他有无数次的冲动想要开口,试探,争取砝码,一步,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吗,理论上,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是肯定能够做些什么的。
但是,不能开口。
哪里很不对劲。
就是现在,就是到了现在,这一刻,最后一刻,最危险的一刻,科尔随时可能掀桌子,随时可能离开,可能给他定罪的一刻。邓肯的直觉也在告诉他,一句话都不能说。
沉默,保持沉默,顽固地死守沉默,不是现在,不要现在开口,你的底牌不是现在能使用的。
邓肯用余光看着科尔渐渐起身,自己的背部渐渐变得沉重,仿佛捆绑着的弹簧渐渐弹起,铁条逼近自己的脖子,将要一鼓作气的弹下来,卡住。
“等一下。”
靠在墙上的少女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邓肯抬起头,看见她在科尔身边停下脚步。两个人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科尔一脸不快地看着这个突然插入两人对话的不速之客。
而邓肯和谢塔尼亚的眼神有一瞬间对上,两人的视线又旋即错开。
“怎么了?”
科尔侧过身,侧着头,微微弓着背,有种准备应战的感觉。
“就这样?结束了?没了?”
“呵……“科尔仿想要,又笑不出来,”我就是这么处理工作的。有问题吗?”
谢塔尼亚毫不客气地开口。
“有问题。”
“有问题也之后再说。”科尔的语气中有压抑不住的愠怒,“现在跳出来,有问题的是你。”
谢塔尼亚古怪地瞪了邓肯一眼,两人的视线又交会了。
她在想什么,邓肯不明白,但这股眼神让他觉得很熟悉——他也知道这是什么人意思——谢塔尼亚下定了决心。
谢塔尼亚转向科尔:“我之前是不想提意见,不是不能。”
沉默了两三秒,科尔咕哝了一声,整个人重重地向后躺去,一边揉揉自己的眼睛:“是啊,对,没错,你不想而已。那有何高见?”
“真的结束了?送走他吗?就这样?”
至少眼下,不再有敌意,压迫感,或者别的类似的什么冲着自己,一切都朝着她去了。
科尔也模模糊糊的意识到,至少现在,这个少女不会不再袖手旁观,而会介入其中。科尔的语气虽然还一样的不耐烦,但他也调整了一下坐姿,不再那么怠慢。他只是打量了一会邓肯——仿佛是在他脸上要找什么答案似的,然后又放弃了追究,不再去思考为什么谢塔尼亚恰恰好会在这个时候跳起来为他说话。
邓肯自己也得不到回答。
“要怎么做我来决定。”科尔对谢塔尼亚说,“而不是你。”
谢塔尼亚没辙的叹了口气,视线不自然地看向单面镜子那端。
“那么,给我十分钟时间,然后你想怎么做都随你便。”
“什么时间?”
科尔察觉到了谢塔尼亚的动作,但还没彻底搞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谢塔尼亚朝着邓肯的方向抬了抬手指桌子,科尔瞥了邓肯一眼,又转过头。他把椅子换了个方向,同时侧对着科尔和谢塔尼亚,右手咣咣的敲着桌子:“十分钟……我明白了。不是,你还真以为你为所欲为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桌子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又一下,如果不是金属桌,仿佛随时都会被她拍裂。
“这里是警察局,还想用你安全部的身份来压人?时代变了,谢塔尼亚少校,现在可不是三年前,也不是帕瓦里的乡村边境,是在王都。我当时就很不喜欢你的行事风格。”
邓肯审慎地维持着沉默,他希望能从两个人的对话中挖掘出尽可能多的信息。
“但我有这个地位,也有这个能力,”谢塔尼亚丝毫没有被吓到的迹象,“而且,你不会真的不知道你出了什么问题吧?”
“什么问题?”
谢塔尼亚轻轻吐出一口气:“我要单独跟他讲。”
“不,这到底是他的问题还是我的?”
“你的。”谢塔尼亚的语气也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但我要先单独跟他相处和交涉。十分钟的时间,你是想不明白吗?”
“那凭什么……”
谢塔尼亚认真地,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这是为了你好,如果你不想继续犯错。我需要自己一个人,与这个嫌疑犯交谈。”
态度非常强硬,立场非常坚决,但内容让人也非常摸不着头脑。恐怕科尔也是一样的想法,这股疑惑压过了他的反感和不快,犹豫了好一会。因为如果想要发火和反驳,现在的科尔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至少现在想要假装发怒把她轰出去,太晚了点,已经没有那种气势。
科尔迫不得已的切换到了交涉状态,看他的态度,是准备让步了。
“啧。”
科尔看看单面镜的另一端,微微摇着头,沉默了一会:“三分钟。”
谢塔尼亚不容分说的贴近科尔:“太短了。”
“安全问题。”科尔说,“放任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直觉告诉邓肯,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
现在的科尔只不过在用一个随便的理由在和谢塔尼亚讨价还价。这也正好应证了邓肯的想法,已经到了交涉的状态,可以谈,一切都可以谈。他现在只不过在找一个理由,推诿,拖延,来避免直接承认自己的失败。
邓肯深呼吸了几次,虽然脸上还是一样没什么表情,手心却早已被汗水浸满,搭在桌子上的地方已然湿透,他仔细打量着两人的动作,然后,看见了谢塔尼亚的右手。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
然后,邓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科尔毫无疑问,选择了一个最错误的角度来讨价还价。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能保护好自己。”
“就算你能,单独留在这里,还很危险吧?至少需要留你的……”
“一个人。”谢塔尼亚深吸一口气,“我能保护好我自己,不用别人。”
“但是亚彻不在……”
谢塔尼亚从科尔面前微微后撤,拉开距离,与此同时,用指尖夹住手枪的柄部,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再说一遍,我能保护好自己。”
“手枪而已。”
科尔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他勉力维持从容的态度被谢塔尼亚的下一句话击的粉碎。
“但是,这是你的手枪。”
邓肯目睹了全过程,他看到谢塔尼亚用熟练的动作轻易卸下科尔的武装,然后又像现在这样炫耀般地在他眼前晃荡。
科尔低头看向自己腰带,愣了一下,对着谢塔尼亚下意识地举起手,整个动作都慢了半拍:“你什么时候……”
“我不想说第四遍。”
手枪嘲讽地在科尔眼前来回晃。
“但是,这又……”
“安全问题根本不是问题,明白吗?现在可以留我们两个人交谈了吗?五分钟。”
就像邓肯之前意识到的,错误的角度,而且谢塔尼亚的做法也毫无疑问狠狠挫败科尔的士气。
“不要乱来。”科尔阴沉着脸,“你这次又有什么打算?”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满意了吗?”
如果目的是为了安抚科尔的情绪,这回答也无疑错误至极,科尔之前还能勉强保持自制的面孔一下子沉下来,从椅子里弹起来,一把夺过抢,越过谢塔尼亚,直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但谢塔尼亚没有就此住口,她的声音冰冷,如芒刺一般的空气扎进了邓肯的额头,汗水都堵了回去:“有什么不满的,在这里挑明,别让我听到你在背后叽叽喳喳。”
科尔没有回头:“随你便。”
门哐地一声关上了。
不久,顶上的刺眼亮光也随之变暗,他勉强能够辨识出,那面镜子确实是单面镜,没错,那一头也是房间,只不过之前这边很亮,那边很暗,所以辨识不出来,至少此时此刻,单面镜的另一头别无他人,只有桌子,椅子,和昏暗到看不清是什么的设备堆叠在那。
端详着单面镜的时候,谢塔尼亚的脚步声靠近了他。
“不要动,闭上眼。”
下一瞬间,他的脖根前被尖锐的针扎感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