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满意了吗？”
“满意了。”
尽管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只多知道了一点点，面对谢塔尼亚的提问，邓肯只能还这么回答。
因为伊维还在。
他一瘸一拐的打着石膏，又把邓肯从地下的档案室领了上来，之后就重重坐在谢塔尼亚的办公室里，喘着粗气，不像要走。所以邓肯就再不满意，也没法细说，只是敷衍的点点头。
虽然谢塔尼亚不像要开口，但似乎也不想让伊维继续待下去。
“伊维中将，您的听证会……”
邓肯还是觉得自己提醒比较合适。
“啊哈，当不了我是空气，小子。别撒谎，这情况也真有意思。”他喋喋不休，不时拍着桌子，“你们这个哑谜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谢塔尼亚，你说实话，到底有什么事是你宁愿在这里云山雾罩也不愿意对自己的上司说的？”
“我没有刻意不对你说。”
“别撒谎。”伊维说，“你在我手下干了多久了，我还不清楚你是怎样的人？平时都对着同僚打哑谜，现在好了，对上司冷淡的要死，但对一个不是安全部的‘外人’挤眉弄眼。你们什么都没发生？我敢拿老布莱德的假发赌，绝非如此。”
“一点私事。”谢塔尼亚说，“他来找我，我告诉他，就是这样。”
“和佩诺特那档子事有关？”
“对。”
她过了半天，不情不愿挤出一句。
伊维眯着眼瞪了谢塔尼亚好一会，不知道该说是信还是不信：“私事，我头一次从你口中听见这个词。你连父母的事都能当作公事来处理，到底有什么东西到你这里变成了私事？”
这个说法非常让人值得在意，邓肯看向谢塔尼亚的眼神都忍不住有些闪烁。
“你这个口气……”
“有错吗？”
“别说的好像他们叛国或者被我审判了一样，单纯的工作交接，有什么需要特别值得注意的吗？根本没有。”
“也就是说。”伊维看向邓肯，“他既和你的父母无关，也不知道你父母的情况。”
谢塔尼亚还是气冲冲的：“对，那又如何？”
“更重要的是，你不想在他面前表现的自己好像冷酷无情的能抛弃掉自己的父母一样。”
两个人的视线同时被露出了笑容的邓肯所吸引，他微微一怔，收起了自己的微笑。面露狡色的伊维且不提，他选择无视谢塔尼亚视线中的责备，归根结底，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实际上，他没什么特别的感想。虽然被人占据上风或者挖掘出一些信息，无可避免，在这上面故弄玄虚就像是皇帝的新衣一样，毫无意义。谢塔尼亚也知道，所以没有在上面耍什么多余的手段，但谢塔尼亚还是显而易见的很不爽。
“你在私事上投入的太多了。”伊维语气有些难以捉摸，邓肯觉得这种口吻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来具体是曾在哪里听到过。
“我没有。”谢塔尼亚忍不住强调到，“至少现在还没有，更没有影响到工作。”
“对，没有。”伊维忍着笑咕了一声，抖着手指，盘点起来，“昨天开始，你自己就开始处理各类待办事项。并且暂停了其他新文件的处理，我早上听说是什么，陛下近期准备归来。不，这些根本不会影响到你，就算是准备交接报告，处理积压的工作，再同时处理新的计划，对你来说又有困难吗？根本没有。”
“也有可能昨天开会……”
“我看了你昨天写的会议报告和记录。”伊维像是算到她要说什么，直接打断她，“记录也很扼要，该说遗传了父母的天赋。我看一眼就看得出来，中间没有弄虚作假的余地，和定期的扩大会议没有关系，你没有隐瞒什么内容，然后因此行动。更重要的是，你中午就行动起来了。现在，我看看，和我第一眼看到比起来，东西少多了。”
“那又……”
“你知道我们会在这里多坐一会。”
她没有回答。
伊维看向邓肯，又转回去，面对着她，挑挑眉毛：“我们认识多久了，就别撒谎了好吗？”
谢塔尼亚的表情阴晴不定，但没有事态，邓肯也只是冷静的收听伊维的推论，这又回到昨天的那个状态了，自己没有任何用处，更不能慌张。这个时候，只要足够信赖谢塔尼亚，准备等她做出反应，然后自己再准备传接球就好。
不过球是从意料之外的方向抛来的。
伊维咳嗽一声，装出一副庄重的，郑重其事的态度：“不过，我也没说这样不好嘛，你醉心工作太久了，这么明显的暗示都看不出来。既然这家伙来找你，你就对他多热情点嘛，没什么不行的。”
话题转向自己，但和自己估计的完全不同。
“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就来找你，恐怕也只是只能想到你处理过的佩诺特事件。”他同情的看向邓肯，语气腻腻歪歪的，“但安全部的官员是短期内不能查看和修改自己提交的档案的，恐怕你不知道吧？所以这就少了点独处的机会，档案库虽然也很烂，但从外人的眼光看来，不容易了，算得上僻静又有气氛。”
邓肯必须说些什么了：“我是有事，不是瞄准档案库。”
“什么事？你自己说的清楚吗？如果调查过，就不会让谢塔尼亚带你去的吧？如果没仔细调查过？也该带带纸笔吧？”
“……”
他没法回答。
“而且她知道不靠谱，还是让我带你下去，不解风情。别笑，你们两个都是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至于我，推荐楼顶，不，不是主楼，别幢，那里不算太高，视野却也不错。”
“半个安全部的人都看得到那里。”谢塔尼亚打断他，“另外半个都会挤过去凑热闹。”
“所以你承认喏？”
“我——什——么——都——不——承——认——”谢塔尼亚一字一顿，“你这完全是想歪了，错得离谱。他只是来找我查找些资料，我告诉他要怎么查。”
“是，他来这边查资料，没去图书馆。”伊维意味深长，“而且还是两天。”
“两天？”
她转向邓肯。
虽然从外人听起来，这句话像是你昨天怎么又来了的意思，但邓肯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必然是，你昨天到底是怎么跟他遇上的。
“你刚才也听到了，他昨天……”
“所以我说，你关怀则乱了。”伊维迅速打断，怕是从别人口中流传出来他昨天那些丰功伟绩的另一种说法，“我一进来就跟他说过，我见过他，你以为我们是能在什么时候见的？你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谢塔尼亚有些茫然的看向邓肯。邓肯看向地面，但他完全不能确定，这种茫然中有多少是装出来的。
伊维还在继续往下讲：“所以我说，你不沉迷工作也是好事，年轻人嘛。你的父母还不是内部解决的神仙鸳鸯，恩爱到我现在想起他们腻歪的样子就要吐。他们认识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你们这个年龄。虽然我理解你想瞒着久一点，但对我有什么可隐瞒的，我又不是那些你讨厌的老太婆，这些闲话瞬间就在旁边传遍，也不是嫉妒你或者其他想要追求你的年轻官员，连自己的上司都讳莫如深，真有必要吗？”
谢塔尼亚忍不住喊出来：“你没有必要……”
他突然转向邓肯。谢塔尼亚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不，不是错觉，她一口气消了声，转头望向窗外。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了，邓肯的内心砰砰直跳，接收着伊维的审视。
从头到尾的，仔细的审视。
“你是怎么想的？”
他这句话说的非常认真。
“我？”
“对。你对他有什么想法，说实话，说你内心的想法，不要哼哼唧唧的酸出十四行诗，这些臭味对我这种大老粗没用。”
他的口气就像是老父亲为自己的女儿把关似的。
不，冷静，邓肯告诉自己，不要从字面上理解这些话，分析背后的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多个角度考虑。
一片空白，看不到前景。手心冒汗。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对谢塔尼亚的想法，或者说，刻意避开，不愿去想。
“我……”
邓肯喉咙有些干咳，他抓住自己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我过去是怎么想的，我真的从来没有冒过这方面的念头。”
“是吗？”
听上去隐隐有些失望。
“但是，我现在明白，我之后不会去伤害她的，如果可以，我会拼尽全力保护她。”
短暂的沉默。
邓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冒出了这句话，但当下，这个说法可能最合适，最为合适。
伊维清清嗓子，虽然是坐着，身躯在：“虽然她来保护你比较合适，但我喜欢你这种气魄……”
“伊维！”
满溢怨念的嘶吼从门外传了出来，激的邓肯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特斯气势汹汹的拉开门，“听证会都开始了，老菲尔都在瞧着自己的锤子叫人。你再不去就晚了。”
伊维面不改色：“我的部下要我帮忙。”
“早结束了吧。”他怀疑地瞪向谢塔尼亚，后者在他的视线下疯狂点头。
“呵，你们就是要为难我，既然你们知道这边早就要结束，为什么不早点来？”伊维怀疑的压着头，视线朝上，“我又不是没对别人说过我过来一趟，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知道，谢塔尼亚有事让我过来一趟，为什么非要等到最后一刻想起我还没到，把我拽过去。我脚很痛，走的很慢。一直在等你们。”
“没人想到主角会着么不守时。”特斯不耐烦把轮椅从房间外推进来，示意着邓肯一起将他推进椅子，“而且一只脚受伤了还到处乱晃——别人绝对做不到，你给我快点。”
在邓肯的配合下，特斯两手忙脚乱的将有些想要反抗的伊维塞进轮椅里。虽然昨天就已经知道，但还是容邓肯再说一遍，伊维绝对是个重量级选手，他整个人是真的挤在这个轮椅里了，一点空间都没剩下。
这样下来，昨天的那个飞行装置倒也真够厉害。
“说的好像我是什么马戏团上的小丑……这玩意不是魔动的吧。”他嚷嚷着，手吗摸向轮椅的扶手，侧过头去看轮椅侧面。
“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让你尝试自动助行装置了，你快点，还有。”他好像注意到了邓肯是谁，“你是昨天的，你要不要也过来。昨天那回事你看的清楚些。也能作证。”
邓肯一下子想不到怎么拒绝。
伊维警惕的打断到：“不！你们这些家伙一定会从这个外人口中盘剥出每一个细节，然后从朝我最不利的角度编织，搞得好像是我有意搞得一片狼藉一样。那些家伙都跟我有仇，就像扣光我所有工……”
一个急转弯，咬到自己的舌头，伊维不得不住了嘴，而是朝着在狭小的房间里左右腾挪想正面冲出去的特斯怒目而视。
“谋杀！”
“过去再准备你的解释。”
特斯脚下加速，终于正面对准了门，跑出两步，又回过头，“谢塔尼亚副部长，还有这位，打扰了。很抱歉没法打招呼。”
“没……”
还没等两人有所反应。骂骂咧咧便在走廊上传开，越走越远。
“没事。”
谢塔尼亚有些讶然的挤出一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下楼梯怎么办？”
邓肯忍不住有些担心。
“总有办法的，大不了搬下去。”谢塔尼亚皱着眉头，语气很严肃，“还有，我有个问题。”
邓肯想到了之前自己痛下决心后，憋出来的，那个不算太漂亮的回答。
“说吧。”
“昨天他又惹了什么祸了？”
“你不知道？”
“我只是知道上午我有别的事情要处理，而我的这位长官要去听证会宣誓作证。”
……如果他们一个下午就能打扫的漂漂亮亮，谢塔尼亚的确有可能不知道昨天那惊心动魄的惨剧。
不过邓肯，短期内忘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