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安全了。”
走出警察局的大门,又稍微走开了些距离,谢塔尼亚才停下脚步,轻声开口。但邓肯没在仔细听,而是依着惯性,愣愣地向前走去,直到他的下巴快撞到谢塔尼亚的后脑,才猝然刹车,向后小跳一步,看着她稍有些玩味的眼神。
他正打算开口,又想起谢塔尼亚之前的话,没张开嘴。
“你可以把那个吐出来了……当然含着也无所谓。”谢塔尼亚见他到现在还是这样小心谨慎地样子,便扭过头,转了一圈钥匙,又捏回手心,撺进拳头,锤锤车门,“上车了慢慢讲吧,我也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讲比较合适。”
邓肯面前的是辆老式的深灰色汽车——或者说,光看外形而言,是辆汽车没错。停在路边,距离警察局稍微有段距离。谢塔尼亚驾轻就熟的拉开车门,正打算坐进去,瞥了一眼邓肯。
“你去后座。”
邓肯还回着头,待染看向警局向警局——一幢低矮的三层建筑,光看外形,并不突出。青灰色的砖石结构显得和旁边的建筑融为一体,稍微有些寒酸。被宽阔到异常的小巷隔开,在这片怎么看怎么破落的地方划分出一块整整齐的方块。
“别看了,走吧,时间不多。”
他坐上车,合上门,陷在不算太软的椅子里,先前的冲击让他心有余悸。
一种真实和虚幻交织,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
走出警察局的一瞬间,些微的如释重负就被强烈的不安所覆盖,陌生而又让人提不起兴致的环境铺陈在眼前,褐色、赭色的建筑连绵不绝,铺陈开来。稍远处的一座高塔直突突地插入阴云。而其灰暗的色调,与雾气朦胧的天气相融,难以分辨,让人喘不过气来。街道上不知何处有些微的不协调,让他感觉稍有异样,但抛去这些难以形容的违和感,剩下的,街头的一切,无论是报童,汽车,西装,礼帽,眼镜,橱窗,马车乃至弥漫的雾气下昏昏沉沉的天空,都让他有种置身二十世纪中期的英伦感。
舌头还微微有些刺痛,手腕还有些涩,这些都是真的,自己的感受,并非幻想。
谢塔尼亚坐在驾驶座,调整一下座椅高度,又摆弄了下后视镜,驾驶座的陈设和当代世界的汽车别无二致,熟悉到让他觉得有些滑稽。
邓肯刚好能通过车内后视镜,和她对上视线。
“有这么坐立不安吗……不,没事,你应该感到不安才对,要是一点异常都没有,那我觉得我恐怕也完蛋了。”
邓肯想要开口,也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
“先说好。”谢塔尼亚瞪了他半天,仿佛要从他脸上刻出字来,“不是我不让你开口,是你说了我也听不懂。”
虽然有些意外,又似乎早有预料。
“……”
邓肯在仔细消化着这个信息及其带来的种种,的确,他之前是从原理上“理解”了语言的内容,既不是“理解”了这种语言,也不能确保自己有能力一样让自己的语言被理解。
恐怕这就是自己感受到的,不自然感的源头。
“先等等。”她的语气比起先前在拘留室里,自然的多,“我想想……不知道这个行不行得通,不过我想应该没问题。”
谢塔尼亚在座椅之间的小台子里翻起来。
邓肯安静的等待着,同时思索着科尔到底是不是单纯的等待自己开口,在后座里呆然地看着谢塔尼亚的找了好一会,才捞起一个深褐色的小玻璃瓶,上面还贴着标签,角度不容许他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
“喝下这个,虽然……总之先喝一口。”
谢塔尼亚朝身后一扔,而他像棒球手般狐疑接过瓶子,握在手心,转过来看标签,意料之中的,没有看懂。又小心拧开盖子,嗅了嗅,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后,才对着嘴,小小地含了一口。
无论这液体是什么效果,一口见效。
灌下这酒红色液体的那一刹那,一股电流般的刺激感贯穿他的全身,神经随之震慑,但没有困难到难以行动。只是有种不慎摸到低压电的战栗感,只不过这股电流没法逃逸。而是乱窜一气,浑身发烫,难以言喻的躁动感无从遏制。
紧接着,电流跳跃到他脖子,灼烧感觉从脖子处的伤口一口气发散开去,连带着伤口附近的皮肤都一起变得温热起来,以及,还有小股的奇妙感觉残留在伤口旁。
很奇妙。
“脖子那里应该会发热,试试转移到你的声带——就是喉咙那,然后开口说话。来,试一下。”
发热?用发热形容这种奇怪的感觉虽然合适,但不够贴切。
而且自己居然真的能控制住,感觉特别奇妙,可能这就是某种程度上的魔法。
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尽力让这股能量顺着脖子爬,虽然很慢,但渐渐能够控制住,他用手抵着自己的喉咙,确认指尖的按压感和温热,位置重合后,才蹦出一句。
“这样?”
声音听上去有些异常,但也说不上是哪里有些奇怪。可能是太久没有说话,稍显嘶哑。
“我听得懂……果然,那么一切都好说了。”
邓肯感觉这样说话的感觉稍微有些奇妙,不至于很困难,也不至于很容易,有一种重新学习呼吸的感觉:“果然什么?”
“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但我听得懂你在说什么。”她不再看向邓肯,而是干脆地踩下油门,意料之外的加速度将邓肯狠狠地甩到椅子上,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发声需要魔力才能让人听懂,这是判别是否为异邦人,最简便的依据。”
他终于能确认科尔在做什么了。只要用不带魔力方式的方法发一个音,同时又是科尔听不懂的语句,那么自己可能就会立刻被划作异邦人丢到其他地方去。自己的想法没有错,模糊的命中了事实。
不过这样一来,除非谢塔尼亚解围,不然自己虽然有理论上脱出的可能,但实际上完全没有解释清楚的办法。
“那我刚才喝的是……”
“补充魔力的,虽然正确说来不是这么用……但如果你喝下去之后一点感觉也没有,那我也就只能那么办。”
“怎么办?”
谢塔尼亚无言地抽出右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重新提速。
没有轰隆隆声,没有突突——邓肯也不清楚老式的汽车是否会有这种声音,笼罩在车内的是细长的嘶嘶和沉闷的撞击声。稍微有些单调,单调到让他有些走神。
可能因为之前的情绪太紧张,现在一下子放松下来,邓肯整个人还有些恍惚的,即使能意识到谢塔尼亚刚才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欠缺真实感。
“真可怕。”邓肯只有这样的感想。
“我这边也一样。”谢塔尼亚说,“这种事情谁能习惯的了呢?”
邓肯犹豫了一下,缓缓点头:“的确,习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