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有云:乾灵金灯,一盏半人多高的金灯,由一翠玉灯托住,沉浮火海之中,若隐若现。
此时已然过了很久,她申时入睡,再次彼岸海起码有半天,确切不见此处有何处破绽可循,莫非真的要沉睡一辈子了然!
她沿着河岸一直往下走,果真看见一个山洞。绿叶包裹,藤蔓条条框框,却半遮掩着漆黑一片的洞口。
眼见她就要进去了,可里头实在太黑了,她取下腰间的玉佩,往里面注入法力,只要玉佩通灵,散着金色的光芒,把周边照的通亮通亮的。她顺着一路的岩石戈壁,小心翼翼的迈步,沿着台阶前行。她举着玉佩七拐八拐的,总算顺着洞来到中心,眼前一个明晃晃的东西照的她无处现身,金光笼罩,全身覆盖着一层藤蔓,被呈在一块平缓的岩石上。也许它在没有藤蔓遮掩的情况下真的会亮瞎眼,她扯下衣袖,折成条状,捆在眼前摸索前行。
她清清楚楚听见此处有蛇,蛇吐着蛇信子朝她聚来,她临危不乱的祭出桃木剑,临阵磨刀,抵御毒蛇的进攻,可见此处阴冷潮湿,恐怖至极。
突然有一条蛇横竖飞来,窜到她的脚跟狠狠地咬了一口,她中毒了,那种疼痛将她的小腿麻痹,她栽在地上。她不哭,伸手就将毒蛇抓起来,谁料另一只勇猛的扑来,一把咬住她的手,她手心的桃木剑落地,她呻吟不止,咬紧牙关挺过去。这些都不是普通的蛇,而是具有灵气的毒蛇,修为已有百年,妖毒至深。
此处若不是人间炼狱,怎的会如此可怕,先是无法看见被毒蛇咬伤中毒,关键是无人救治怕是会暴毙而死,无人替她收尸该不会就要被这些毒蛇吸干精血,暴尸荒野。
“我的娘亲哎,我该怎么办呢,前路茫茫,后路无果,身处险境的我该何去何从,之前都是娘亲保护我,所以我无所忌惮为所欲为,犯错也不怕后患无穷,娘亲总是帮我摆平一切,我才能安静快乐的度过三千岁,如今娘亲不在了,我便要履行诺言好好活下去,逆境生长,闯出这绝境,绝对不向命运低头。”
她一只手将四周摸了个遍,才悠悠忽忽的摸着了乾灵金灯和它束缚的藤蔓。
她闭着眼思考:“世界上最艳丽的光到底是什么?太阳的光照佛万物得以生机黯然,莫非它是想要我让它晒太阳?可此处死气沉沉黑暗潮湿,根本无法施展火光,又该怎样死里逃生?”
“榆木脑袋!”突然从灯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声音若孩童般童真有趣,通灵而稚嫩,冷呵呵的咒骂她一声。
她旁观四顾,问:“哪里来的小毛孩,莫不是此处出来的妖物?”
“你才是妖呢,你全家都是妖,我这么仙气十足,神通广大,怎么会是妖物?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榆木脑袋一个。”那稚嫩的声音嬉笑怒骂,紧接着一阵嘻哈笑声。
“老夫我这千年未有人来了,你肯定是来为我解闷的吧?我这里千年都没有一个人来,何仙姑,上次来找我,也还是在三千年前的事儿,这下老夫可真有说话的人了。”
她质疑的触碰着乾灵金灯,那灯突然说话了:“唉,别摸我头,会变傻的。我这么聪明,要是变傻了,那可是仙界的一件损失。”
她做在地上,说道:“原来是你在说话,吓了我一跳。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全家都是妖的?莫非你真有神通?”
那灵灯金光大作,嘻嘻哈哈的说道:“那当然,你别看老夫被锁在这里,六界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夫我都了如指掌,我虽是一介灵物,却与大地通感,由炼狱烨火淬炼,至今已有万年有余。”
她半信半疑的摸索一番,说:“这声音怎么听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而已。你竟扬言自称老夫,姐姐我这就替你爹娘收拾你。”她使劲的敲打盖头,戳戳它的天灵盖脑髓。
那孩童的声音哈哈大笑说:“你收拾我?小妹妹,别逗我了,老夫我的笑点可是很低的,你要是一直让我笑,把我笑坏了怎么办呢?”
“你看看你,连一些毒蛇都欺负你,你怕是在这六界无法立足了,你还是乖乖回家成亲生娃吧你。”它该是笑得人仰马翻,这灯光也是闪烁不定,似乎一下就能掐灭了。
她一拳给过去,原先有一层结界抵挡,却被她打成碎片,消失了。她将乾灵金灯一拳打飞,直直砸死一条黑蛇,在墙上打出个印,藤蔓也跟着它一直甩出去了。
那一拳可把它打的不轻,眼冒金星,七窍流血,天灵盖被震的险些损坏,它晕晕乎乎的稳妥一阵,道:“哎呀,老夫这脑子,怕是要坏了。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脾气倒是暴,以后看你嫁不嫁得出去?哎呀,老夫这头。”
她一只脚蹬起,坐在岩石上,伸手抓稳手棍的伤口,说道:“我都即将死在洞里了,还谈什么婚嫁啊!”
“唉嗨,你这就没辙了吧。老夫还有招数。”它正立过来,一路屁颠屁颠移步前来,说道:“老夫这掐指一算的功夫可是无人能敌,预测准确的事绝对不会失灵,老夫算出,你自带解毒药,不过我凭什么告诉你?你要是跪下来求求我,然后大喊三声我有罪,若是老夫高兴了,自然就告诉你了。”
她干脆倒下了,她的嘴唇变成乌紫色,身体一会如寒冰入骨,一会又似烈火焚烧般难受,眼前的遮光纱布也脱落了。她有气无力说:“我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你说我能逃过一劫,怎么感觉一点不准?”
它闪闪发亮的游荡,机灵着说:“感觉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我虽说会有人救你,可没说明是谁。”
“我濒临死亡,还有什么可惧的?只是我心有不甘。我现在的人生就好像一场虚幻的泡影,自那日我爹娘死在妖兽手中,我的世界好像顿然失去了色彩。只是那妖兽现在依旧为非作歹,天理难容。你要是有心能出去,记得帮我一解心头之恨。”
“说什么丧气话,你又不是没救了,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自尊心这么强,做什么?不就让你下跪道歉吗?至于说生说死的?多不吉利啊!”它晃着脑袋踩着她的头摁着。
“我小时候就恨自己不是男儿身,爹爹病重,娘亲在外谋生,而我却只能呆在家里织布养蚕。我不愿意生都这样,平平淡淡的度过,所以我的师父把我当男子一般养,教我剑法,琴棋书画,平日里让我着男装,只有在一般情况下才会让我恢复女身,她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流血不流泪,所以我跪父母跪师父跪天地,绝不跪他人。即便是流血再多,也不能落泪,因为她说,落泪的男子都是懦夫,是无能的表现。所以我勤学苦练,只为有朝一日找那妖兽报仇。”她静静的淌了一口血。
“你不是有金莲之力吗?怎么还会被这种低级的蛇给咬伤了?这里说不通啊!”它飞到她的手臂处,仔细的瞧瞧。
她冷哼一声,然后摇头笑,不愿提及,随之说道:“金莲,这厄运之源,我这一生悲惨的遭遇都是源于它,如果没有它,我依旧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妖,我正是因为它,我变成了所有祸乱的来源,我的爹娘因为接近于我而惨死,我的朋友因为我而被人族道士做成丹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与生俱来的胎记作祟,偏偏它无法割去,它让我无法受伤,这一身厄运注定砸在我头上。人们都说当一个人倒霉到了极致,上天会给他带来幸运,而我注定是那个不被上天垂怜的人。”她嗤笑着,一只手抓着头难过。他眼中一缕憔悴,从她伤透的眼眸中,隐隐能看出她对生活的绝望,她的眼角含着泪花,开始哭诉她的不幸。
“他们说,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注定是来人间历劫的。也不知我前世可是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上天对我如此不公。人生苦短,可身为妖的我,却注定要长长久久的活着。忍受着这万千岁月带给我无数的折磨,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就像一个人面对衰老和死亡那种无奈而痛惜的形态。你懂吗?”这最后一句话,深入人心,它才真正感悟一个人竟然会有如此多的痛苦?如果说神仙历劫是为了解脱痛苦,那么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凌驾于别人痛苦之上的人生,真的注定以悲伤告终吗?还是说她真的罪无可恕了?
她只是想做一个最普通的凡人,即便不修仙问道,即便穷困潦倒,只要这一生平平安安的,就是她对爹娘最大的祈愿。只可惜她今年才三千多岁,她的爹娘就走了,桑园里的欢声笑语,都成了过去难以跳过的坎,成为夜里最希望梦见的场景。
那掌灯虽不懂人情世故,却也在推算中领略出一些道理。正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的心也是肉长的,当一个人记住了所有的痛苦,他会在坠入轮回时解脱,而妖生漫漫,他要一个人记住所有的痛苦,活下去,比别人活的更卑微。
“我的确不懂,我只是一届精灵,在这无尽海已有千年,早已忘记人间是什么颜色的?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如此复杂,如果不是身临其境,道听途说只能略懂皮毛。我虽不能了解你的痛苦,但是你要知道,神仙下凡历劫都是要经历人间八苦,只可惜他们只投胎凡人,从来没有先例做一只妖。正所谓苦尽甘来,以后一定会活的很好。相信我的预感!”
它根本不知道该怎样说服她不要难过,只见她嘴唇的颜色越来越难看,才知道蛇毒已经进入血脉了,若是再无,就恐怕无力回天。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便是了,你打娘胎带来的那件宝贝你还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那块淡红色的玉佩凝聚天地的灵气,是她记事起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只是在她六百多岁那年它突然消失,再见就是两千多年后在一个妖风手头换的,它还是这样完美无瑕,千年岁月也未将它打磨的摩挲。
她低压着头,开始有些窒息,感觉越来越压抑了,说道:“我这玉佩有什么用,我自小就带着,也未有什么金身护体百毒不侵之类的出现。”
它也不含糊的振振有词说道:“那玉佩可是个求之不得的好东西,那先天灵气所铸,是再好不过的防身宝物。你往玉佩注入法力,然后放在心口处即可解毒了。”
她摘下腰间玉佩,按照它的话注入一丝微弱的灵气,随后羞涩的看着乾灵金灯说:“你转过去。”
“为什么要转过去?老夫这万把来岁,什么女子没见过?像你这种苛刻又傻乎乎的人倒是少见。”
“我现在没工夫跟你闹腾,你快转过去,毕竟我还未出阁,女孩子家的,多少要保守些。”她拉紧衣服,有些害臊的撇嘴说道。
它冷哼哼的荡出外头,见它已经不见踪迹,她才小心翼翼的讲玉佩塞进胸口,随后自我调息。
她的蛇毒去除了,道真的管用,她兴高采烈的出去找灵灯解答谜题,却不见它的踪影。她大喊它的名字,一个劲小毛孩的喊,只怕灵灯听见了这句话,也不会再出来了。它带风般穿梭在花丛中,长夜漫漫,终于好像走到尽头,它心中的愉快使它一路又蹦又跳。
过了些许,她找到了乾灵金灯,讲它臭骂一顿,指责它动容心性,并问它出去的办法。
那乾灵金灯漫不经心的回答:“何仙姑不是说过了吗?需要世间最艳丽的颜色点燃我吗?只有这样才能踏破黎明,走出无尽海。”
她不懂这世界上到底什么是世界上最艳丽的光,天上有霓虹彩霞最为炫彩,人间有四时日月无光,百花争艳,水墨丹青,各有千秋。她不解问:“我只知道最艳丽的莫过于天上的太阳,我又怎能学当年后羿射日将太阳给你呐?若是没有太阳,人间黑幕降临,世间讲永无天日,怎能就这样给你做灯芯点燃?那我岂不成千古罪人了!”
“说你傻还真是傻,何仙姑不是说过她算卦都是等价交换吗?她为你算了命数,开了天机,定然要取走一样你身上的东西。”它突然大躁动,灯笼的光变得暗沉,声音也低声下气的。
她一下子愣住了,她便得知自己会失去什么,莫不是要她不辨彩色,从此不见世间光彩?她原先就不懂五味,嗅觉失常,如今让她这样的代价太大,人与生俱来的眼识是很重要的,正因为有它,人才能看见世间的七彩和美好。
她在万般纠葛的情况下还是同意了,不过乾灵金灯好心问:“唉,你等等,如果你把辨色之力给我,那你岂不是等同废人了?你想出去,你可以只把一半分给我,这样你眼中还留得七色,不至于一败涂地。”
她忽然黯然神伤的吐了一口气,低眉叹:“其实我不想出这个幻境,生在当今乱世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不是自己可以驾驭的,世事无常,命运多舛,坎坷磨难似乎成为我的家常便饭。对我来说,呆在这虚无缥缈的无尽海,我更能感受自己的存在,这里与世无争,曲径通幽,十足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难得你有这心得,不过你天命非凡,是一个凡尘傍身的人,没有你,唯恐六界大乱,妖族讲彻底陨灭,而有了你,方才有一线生机长存乱世,万年不朽,虽然你现在不相信我所说的,但是天机如此,以后的路还需你自己体会。”
她悠悠转身,随后说话变得激昂,说:“那又如何,家国义气?佛说众生平等,可他们的平等体现在哪里,我阿爹阿娘死后无人问津,亲戚邻里默默无闻,可为何他们还冷嘲热讽,说他们罪有应得,都是我带来的灾祸。世态炎凉,早已让我麻木,远离世间喧嚣,才是我此时此刻应该做的事情。既然不留恋世间那对这世间也没有什么执念,我的辩色之力你尽管拿去,我没有什么怨言。”
“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悲伤,你今年才三千五百岁,有的是大好年华,以后的事谁能料得准呢?你又何必在此时多愁善感?”
“以前有人来这无尽海的时候,都听说要把辩色之力当做燃料支配给我,都不愿受这苦。他们每个人都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美好希望,却因不愿受这些苦,而永久的在这里。可你既然对它失望,又为何想出去?还不惜奉献你的辩色之力?”
她迟疑了一小会,抬头远望,眼神中夹杂着沉重与哀伤,说:“因为我的使命。”
它不解,它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她的痛楚,如果有一天它修成人形,有了属于自己的七情六欲,他便会感知这世间的真情与虚假,就好像一只蚂蚁在茫茫大海中寻找一叶扁舟,她早应该死了,可是时间留给她的,只有她未完成的事情,未了的情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