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影想着自己洗澡浪费了半个时辰,怕是他们晚饭都快吃完了,自己捡些他们剩下的残羹冷炙,便也能草草将近一顿,自己玩的这般开心,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等到他下楼看到那张桌子,上面干干净净,摆着几盘新菜,一点用过餐的痕迹都没有,唯有中间煮水的热锅还冒着热气,只不过里面多了三支竹筒,看样子还添了几次水。
角落里坐着的两个人看着顾清影下来,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害得他们俩半个时辰都没有吃东西,顾清影本就不好意思,见他俩一直盯着自己,以为他们在责备自己,那是相当难受。不过他很快就从他们的眼神中明白过来,他们看着他,只不过是因为他换了一身褐衣,显得有点不同,并没有其它意思,便也安心了不少,内心更是感动不已。
但顾清影不知道的是,此地风俗便是如此,主人请客吃饭,不看身份,性别,只要客人答应哪天来,主人家在那天,即便是等上一天也不会先动一下筷子,待客人一起来了以后,再一起饮酒作乐,谈天说地。这是此地的礼仪,当地人都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让一个外地人先感动了。
待顾清影在桌边坐定,他还未开口,那少年便率先从锅中拿出一支竹筒,笑着递给了顾清影。这支竹筒只有下面有节,上面是用刀切开的口子,竹筒里面装了三分之二的液体,看来这桌上热锅的奥妙全在这液体中。顾清影接过竹筒,摇了摇,里面的液体清澈干净,没有一丝杂质,接着又忍不住用鼻子闻了闻,才觉一股酒味铺面而来。
顾清影急忙把竹筒从自己鼻子边上挪开,忙将它递还回去,那少年一笑,摇了摇头,只觉是眼前的人看不出好坏,接过竹筒,将其中的温酒倒入杯中,一饮而尽。
顾清影见他一口已是吞下一杯,有些诧异,嘀咕道:“这是酒吧?”
林双雪道:“顾公子说笑了,这竹筒中的自然是酒,这世上只要沾了酒香的,除了人,便都成了酒,也只能是酒。”
顾清影被这一声“顾公子”惊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诧异地望向了林双雪。
却见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碰了碰锅中的一个竹筒,见温度正好,便开心的拿出一支竹筒,将里面的温酒倒入杯中,又将酒杯端起,放在两手掌心中间,来回交错搓了一会儿,待到杯子也有了一丝温度,才将在杯子端到嘴边,慢慢细品起来。
那少年带着一丝浅笑,右手撑着脑袋看着林双雪饮酒,见林双雪抿了一小口,他也像是心满意足。
他缓缓开口道:“我们这儿以北有个国家叫寒泽国,很是出名,我们这儿没有什么名气,因为离寒泽国很近,便被叫作临寒国。临寒国有点冷,当地人从古至今,无论男女老少都有煮酒驱寒的习惯。数千年的沉淀,我们这儿什么都能说一般,唯独酒还不错,无论是本地人的日常生活,还是外地人过来尝鲜,只要在临寒国吃食,煮酒都是少不了的。兄台,恕我直言,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嫌弃这煮酒的。”
顾清影从小到大,只有小时候淘气偷尝过一次白酒,也只是舔了一小口,便觉得辛辣无比,站在原地吐口水吐个不停,从此之后便对酒味厌恶极了。
但一桌上其他俩人都喝了这煮酒,其中一个还是个姑娘,这让他如何能淡定。又听得那人把这煮酒说得这般稀奇,心里已是一阵痒痒,他有样学样地碰了碰新放进去的几支竹筒,挑了个自认为满意的拿了出来,但他才一闻那酒味,便觉得难受极了。他想,此时若是放回去,不说别人,林双雪一定哈哈大笑,若是自己喝了,一定弄得个不省人事,也是狼狈极了。
他忽然灵机一动,将竹筒递到右手边,彬彬有礼道:“兄台,我叫顾清影,都认识这么久了,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啊。”
那人接过竹筒,有丝迟疑,他将酒倒入杯中,用手蘸了一点,在桌上写了起来,边写边说道:“我叫墨阊阖。家父当年与人颂《楚辞》,偏连着这‘阊阖’两个字不认识,丢了面子。后来家父索性用这两个字给我作了名字,我也是长到十岁,问了十里的先生,才读懂这两个字。”
他眼光黯然,又用手蘸了蘸酒,把“墨阊阖”三个字写完。虽然这三个字都是笔画繁多,即便他蘸着酒水写在桌上显得很随意,但这三个字写出来,在桌上都是工工整整,清晰可见,一笔一划间都可谓泾渭分明,就像有什么东西,护着他写的字,不让每一笔,每一划的酒水散开,弄花了其他字迹。他抬头看了看林双雪,又低下了头,饮了一口酒。
林双雪悄悄瞟了一眼那三个字,也不多看,夹起一块肉,喝了一口酒,装作毫不关心。
顾清影显然没想到,自己想打着问名字的幌子,趁机把酒递给墨阊阖,会把气氛弄得如此紧张。他在内心感慨道,这个墨阊阖定是迷上了林双雪,才会说出这样的心里话。难道我洗澡这段时间,林双雪的一言一行都不能让他动摇吗,还真有人喜欢上一个人不看性格,只看脸蛋的啊。还好自己看惯了母亲这个大美人,不然说不定也像墨阊阖一样,被林双雪迷得神魂颠倒去。
他又想了想,决意提醒一下墨阊阖,让他想起林双雪那糟糕的恶习,便笑着说道:“阊阖兄,你和林姑娘认识了吗?”
墨阊阖一阵苦笑,说道:“你洗澡那会儿,我已经认识过林姑娘了,林姑娘温文尔雅,落落大方,谈吐之间,似是知晓这世间所有的大道理。我活了十七载,也翻看了不少书籍,与林姑娘比,深感自己懂的不过九牛一毛。林姑娘当真是大家闺秀。”
顾清影本是饿极了,正高高兴兴吃着肉,听他说完这番话,瞬间觉得自己碗中的肉就不香了,就连口中嚼着牛肉,也变得如同嚼蜡一般。他丢下筷子,看了一眼林双雪,她正吃得津津有味,还拿着一个勺子往自己碗中舀了大半勺肉。而墨阊阖只是独自喝着闷酒,丝毫没感受到这饭桌的变故。
就在三人吃饭的时候,另一个空间里,囷也在吃着晚饭。她看着桌上的饭菜,却迟迟不见顾清影回家,她望了望窗外,只见得一片漆黑。
饭后,她又看了半个小时电视,望了望窗外,终于是坐不住了,她叹了口气,从沙发上下来,穿上拖鞋,上楼到了顾清影的房中。
她虽然没有在房间里面找到顾清影,但却有随顾清影的愿,看到了书桌上顾清影留给她的离别信。
她在书桌前坐下,右手拿起那封离别信,眼睛却无意间瞟到了那些金叶子。她顺手拿了一片被折坏的金叶子,一边看信一边把玩起来。
当她看到信中儿子要去另一个世界找自己的父亲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黯然神伤道:“怎么父子俩都一个德行,至少和我好好告个别,再出去闯荡啊。”
说完,把手中的金叶子随手一丢,便下了楼去。
才过了一刻钟,顾清影的房间又恢复了平静。那片被囷把玩过的金叶子,像是名匠刚打造出一般,精美绝伦,早已连一丝折痕都看不见了。它静静地叠在那叠金叶子上,紧紧地贴着它下面的那片金叶子,一点错开的痕迹都没有,就好像两片金叶子本身就是一片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