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拉尔轻轻笑起来,坎贝尔不由得微微一愣,一旁的小公主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桀拉尔此时很想拿羽扇,点香炉,头戴纶巾装孔明,不过想了想,自己眼前的不是卖草鞋的,还是收敛了一下,于是努力作出严肃脸,道:“陛下,如今帝国就像是抱着火种睡在柴木之上,虽然没有点燃,但已经算是迫在眉睫,万万算不得太平。”
坎贝尔闻言点了点头,这些话算不得夸张。
桀拉尔继续道:“帝国如今大大小小数十个贵族遍及全国,以十公爵为首,纵然有我紫罗兰一般忠心的臣子,但大多数都各自在自己的领地经营土地,训练士兵,准备优良的武器装备,广纳良才;彼此之间互相勾结,编织罗网,如果说他们没有异心,怕是三岁小孩都不相信。
“更有甚者,辉耀教会自当初帝国开国皇帝建立斯特拉凡尼以后,在大陆实力日渐式微,帝国当初为摆脱教会控制掀起教会改革,建立王国新教,已经与辉耀教会水火不容。那些拥兵自重的贵族身后,未必没有教会的身影。
“当初七位公爵以王城内乱为名引兵想要攻入王城,虽然最终失败,七位公爵祸罪降等,但领土犹在,他们势力的恢复不过是旦夕之间。而一旦恢复,他们嫉恨陛下当初降罪,必然再起兵祸。但偏偏贵族是帝国立国之本,陛下您轻易也动他们不得,更何况他们彼此之间利益交织,一旦逼急,恐怕帝国内乱将至,一旁虎视眈眈的特拉帝国连嘴都要笑掉了。”
坎贝尔沉默了一阵,桀拉尔所说,句句是真。他没想到桀拉尔对时局分析如此精辟,不由抬起头,希冀问道:“你,可有办法?”
桀拉尔想了想,又看了看眼前的皇帝,许久后才缓缓道:“兵甲充足,人才济济,富庶繁华,这些问题无非都是表面问题,徐徐图之,总有办法解决,但陛下,帝国真正的问题不在这儿!就像治病一样,要去除表面症状,只要一个不错的医生,用普普通通的方子,总能慢慢解决,但是若不去除病根,不过只是苟延残喘,总有一天旧病复发,便是无药可救。而若要去除病根,简单地方法是没用的,需要用之以奇药,辅之以良方。陛下,您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坎贝尔没有回答,只是道:“请继续说。”
桀拉尔于是道:“帝国,最大的问题是土地,贵族们拥有了太多的土地!帝国建立至今,已有三百余年,贵族不过数千,平民却有百万,奴隶更是以千万数,人人都要吃饭,但粮食从何而来?土地,土地!帝国千万疆域,被数千贵族瓜分,平民只能依附在贵族的土地上,一代一代,辛勤劳作,那么试问陛下,这些人心中到底是谁给了他们一口饭吃呢?是帝国,还是贵族?那么,这天下,到底是帝国的天下,还是贵族的天下呢?”
桀拉尔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坎贝尔却不自觉流下冷汗,一边小公主看着桀拉尔的眼神,微微有些放光。
坎贝尔毕竟是一代君王,很快就醒悟过来,眼睛半眯,问道:“纵然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桀拉尔道:“最理想的方法,自然是平均地权让平民人人皆有土地,如今帝国魔法繁荣,魔法器具随处可见,一般平民借助魔法工具就可以独自耕作,一旦平民有了土地,贵族势力不处十年自然瓦解。到时候,帝国上下一体同心,再支持发展王国教会,以剥削教徒闻名的辉耀教会自然再难在帝国境内有所作为,甚至到时候大陆别国未必不会效法我们,毕竟没有国王喜欢自己的土地上有一群神棍指指点点。”
坎贝尔闻言眼中微微有些向往,最后却失望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或许真如你所言,但是做不到的,也不能去做。”
桀拉尔却继续道:“如今帝国内贵族势力膨胀,自然不能。但要削弱贵族势力其实不难,毕竟如今帝国,还是以王城实力最强,三万铁骑,在一马平川的帝国境内,绝无敌手!所以,纵横捭阖,远交近攻!帝国如今十公爵,七位降为侯爵,与陛下您恩仇难辨,其中又以盘踞西南大片沃土的亚伯拉罕为最,此人不可拉拢,只能铲除。亚伯拉罕现任侯爵泊里克武力超群,据说已经是一个九级骑士,最是喜欢和人交手,手下斗气高深者不少,不过正因如此,亚伯拉罕看不起文人学者,不遵循道德律令,使他领地内大批学者谋士流亡,一般平民人人自危,至于奴隶们,更是猪狗不如,陛下只要稍加计谋,便能掀起亚伯拉罕领地内的内乱。
“而安德烈、亚文斯、奥莱文三者又以亚伯拉罕马首是瞻,不过其中奥莱文却是个商人出身的家族,最擅长投机,若是陛下有足够的筹码,未必不能让奥莱文反戈。除了这四者外,北方的希伯来家族态度暧昧,姑且不论,剩下亚尔曼和奥古斯格都是些目光短浅之徒,贪图享乐之辈,只要陛下赠些金银美人以示弱,他们自然没有了叛乱的意思。而十公爵剩下三个,紫罗兰、亚尔弗列格以及巴利特家族虽然各有心思,但大致上都是站在帝国这一边的。不过除了十公爵,斯特拉凡尼内还要一个家族能够左右帝国形式,那就是位于帝国东南的布莱恩家族,他们在政治上不露声色,但暗自经营东南,东南沿海之地,与对岸富兰克帝国商业往来不绝,最是富庶不过,这个家族大概比奥莱文还要有钱些。
“等收拾了这些带头的贵族,帝国百年之内,便再无纷争内乱,到时候,陛下只要慢慢夺去贵族们对于自己领地的控制权,哪怕不分土地给平民,只要保证贵族对于领地的控制慢慢削弱,尤其是军事权力,哪怕提高贵族们的政治地位和薪资,他们也是没了爪牙的老虎,不足为惧。然后,陛下还可以在各个领地内安插亲信,以协助管理之名,行监察之实,那么贵族割据,便也不过如此了。”
桀拉尔一番政论说完,稍微有些口干舌燥,想要喝水,不由得下意识四处看了看。马车内是有一些水果美酒的,不过都是为坎贝尔父女准备,桀拉尔就算胆大包天也不敢随便吃喝,何况他还是个贪生怕死的。
这时候,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拿着一杯美酒递向桀拉尔。
桀拉尔抬头望去,只见黛妮微微笑着,看上去人畜无害,可爱极了。
桀拉尔看了眼坎贝尔,只见坎贝尔正沉浸在方才那番话中,脸上喜悦与犹豫混杂,丝毫没有觉察,于是顺手接过酒杯,向着黛妮善意地笑了笑,然后便慢慢喝了起来。
桀拉尔只要看一看坎贝尔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的已经打动了这位皇帝陛下,虽然看样子无论如何陛下都不敢从根本上削弱贵族——这原本也不是桀拉尔的目的,现在虽然经济基础已经出现,但贵族势力依旧强大,削弱贵族势力的代价太大,一不小心他就会成为这场争端的牺牲品,尤其是他自己本身也算一个贵族。人们相比于单纯的敌人,总是会更讨厌背叛者,所以桀拉尔觉得如果自己脑子一热去推动贵族的削弱妥妥的一个死字。没必要。这件事还是交给后世的人去头疼比较好——桀拉尔只是希望用一番惊人但还算合理的言论在这位陛下面前留下印象,越深越好,只要陛下能起爱才之心,那么在紫罗兰家族内,他就能有一些话语权,哪怕只有一点。
一杯酒后,桀拉尔只觉得嗓子舒服许多,此时坎贝尔已经回过神,看着杰拉尔的眼神无比丰富,惊艳、欣赏、猜忌各色心情混杂,最后却尽归平静,只是笑道:“想不到这一趟来为女儿订婚,却收获了你这么一个意外之喜,艾伦希倒是有了一个好儿子啊。”
桀拉尔面无表情,心中却动如擂鼓,强自镇定道:“陛下过誉了,我不过是个父亲没用的儿子,在父亲眼中,我比起我弟弟,还是差远了。”
“哦,是吗?”坎贝尔饶有兴趣地看着桀拉尔,微微一笑,一番感叹之后,便不再提这个话题。
桀拉尔丝毫不见高兴和失望,似乎方才的话只是随口一句感慨,只是继续与坎贝尔随便聊起各种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