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先生会心一笑,看着这个小妮子略带苦色。显然她对自己新收的这个弟子,有着很大的成见。
为何是李八斗这个浑和尚?
南先生自有其深意,无用之用显然是藏暗棋的好法子,他能想到,那个以天下为棋局一个敢算计天的人,自然也能想到,落子肯定要比他快。
与这样的人对弈,南先生没有赢的把握,甚至没有资格。
但是,他也要拼一拼。
不求能赢,只争一子。
毕竟人不像棋子那般黑白分明,自古人心难测,一入棋局变幻莫测,谁又敢笃定这枚棋子到最后一定是你的?
南先生沉叹一口气,道出四个字来:“与世俱化”
羽衣不解。
先生沉思片刻,仰头而道:“如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毁,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不肯专为。一下一上,以和为量,浮游万物之初,物物而不物与物,则还有什么可累的?”
羽衣皱了皱眉,这番话她倒背如流,便是出自先生的南华妙道,但是她总是越深读,越是朦胧。
南先生又道:“南华妙道超越五境,自在逍遥,唯有此子可进玄门,我们只待其复归其根。”
羽衣有些惊愕,又问:“那浑和尚可跃五境?”
南先生却是摇了摇头,说道:“能不能跃五境,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看到是他对你的一汪深情。”
羽衣略有不悦之色,说道:“说着说着,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南先生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世间很多高人,任其道行再高,始终无法摆脱一个情字。情,千变万化,却又始终如一,可让世人皆知,也可暗藏于心不留痕迹。这正与我道吻合,无用之用之后,便是与时俱化。所以一定是他,我看中的便是他对的真情。”
羽衣似懂非懂,总觉的先生是在编故事来糊弄自己,就像先生的道一样,对她来说即便是打破砂锅问到底,最后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所以她没再追问下去,但是心中依然不服。
南先生则是一脸无奈的笑容。
当他拿起笔来,准备给后人留点东西的时候,却发现不知该给他们写些什么。
这确实很尴尬,他的道法皆在五境之上,对于两个修行小白无疑是天方夜谭。
他想了想二人,李八斗是他的亲传弟子,他心间自有考量。可狄青这个书童,这个视剑如命的孩子又该留下些什么?
突然他想起,多年前曾在巴山遇到的那个青衣剑客,在夕阳下古松旁与自己品剑论道,一腔热血,好不激扬。
现在的狄青不就是那青衣剑客的影子吗?
思罢,提起笔来洋洋洒洒的写了起来,一下写了十六张宣纸,几乎是一气呵成。
是一份剑诀,其要旨取之那名青衣剑客的毕生绝学,但非按部就班,其中也有先生自己见的解与授意,所以是一份改良后的剑诀,也就不能再叫原来的名字。
南先生想了一会,最后将这份剑诀命名了一个很土的名字——磨石剑法。
看着这份新出炉的剑诀,南先生颇为满意。
回头看了看一旁静观的羽衣,问道:“接下来就是你了。”
“我?”羽衣画眉微皱,道:“先生也要给我留份剑诀吗?”
南先生摇了摇头道:“已经没什么可留给你,说说你接下来的打算,毕竟阴符未除去,你很快便会被人找到。”
那晚,一面对抗天威,一面防备邪剑弑主。南先生陷入两难之地,如果放弃对抗天威,他便会被那至苍穹而下的压垮,如果不去理会那变了剑心的邪物,自己便会惨死于自己的剑下。
还好,李八斗为他做了决定。一棒子子将他打落在潭中,躲过了邪剑弑主,却也破了他的法身遭到了天罚。
最后也没能如愿以偿,月灵未能吞噬完羽衣体内的阴符,便回归了天穹。即便是那留下微弱的阴符残影,远在宫里的那位也能很快的感知到。
羽衣自知自己的境遇,冷冷得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该如何杀了这个老东西。”
“我想了成千上万个方法,却没有一个可行的,因为我发现我根本就近不了那个老乌龟的身,他终日龟缩在那深宫中不敢露头。”
“这下好了,这些年了他不是一直在寻我吗?那我就把自己送上门去,把他的狗命拿走。”
南先生缓缓说道:“原来你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找你。”然后摇了摇头,道:“你太弱了。”
“仇鬼小儿,当年因吞噬阴龙练就邪功,走了一条捷径,轻松的跃过五境。但邪道终归是邪道,不得善终,这些年他被阴龙反噬,已经折磨的不成人样,功力也大减。但即便如此,他始终是五境之上的高手。”
南先生显然很不赞同。
羽衣那颗心依然决绝,认定的事九死无悔。她向先生,行了一礼,深情的说道:“先生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路让羽衣自己走吧!”
南先生没有说话,望向了窗外,发现雨过后的晴天,格外的好。可是这样的天,他怕是许久都不能看到了吧!希望自己布下的这枚暗子,终有一天能够发挥他因有的作用。
曾经有人说他:蔽于天而不知人。
那就让这个弟子来给世人一个回应吧!
……
……
后山,泥流在大伙拼命的抢修下,终于引入了河道,但是后山塌陷严重,几百丈的后山整个垮了,连同山谷和山道都被山石夷为深灰色的平地,遍地枯木断枝,许多大树都是连根拔起,斜躺在山石间,还有许多来不及躲藏的动物的尸首。
人们望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想象不到这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只有深深的恐惧和震撼。
但是却有一个人,疯了似的冲进那乱石堆中,扒着泥土与山石,不知在寻找什么。
还是那个刚来小镇不久的书童,人们望着他的背影,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在找什么?
莫不是那山中藏在什么不为人知的宝藏,有些好事之人突发奇想,也加入了寻找的行列之中。
但是大多数的人还是选择回家,毕竟都忙了一天了,实在是太累了。
……
……
和尚跨过山石回到澜山寺,见寺院无恙,终于心安。
老和尚怀仁,早已翘首以盼,身后却是一伙来自牛头沟的土匪。看到和尚回来,众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在牛头沟与后山不在同一个山谷,这帮土匪也算侥幸躲过了一劫。
小和尚上前抱了抱老和尚,二人无话,带着一众土匪回了寺院。
大雄宝殿后面的院子里有座假山,假山下是一汪池塘,池塘里种着荷花,这些花都曾是些善男信女求完佛后种在池中的,当然池塘中也有许多放生的小龟与鱼儿。
本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无奈暴雨连连,许多枝叶都狂风与暴雨被摧残,池塘一片狼藉。
和尚望着这一幕,有些落寞。
本想着等花开之时,摘下一朵送给羽衣。
他认为只有这荷,出淤泥而不染,才能配得上羽衣。
和尚来到后院,吩咐一众土匪和僧人去酒窖搬小醉梨,而自己独自回到了禅房。
老和尚怀仁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小和尚收拾自己的行李一副离家出走的样子,有些疑惑,问道:“要走。”
和尚头也不回的收拾着,说道:“不给你添乱了,般回小镇。”
老和尚又道:“李宅都没了,你能去哪?”
小和尚回头拍着老和尚的肩膀,说道:“告诉你个好消息,学塾的南先生收我做弟子了,以后我就不用偷偷摸摸的去看羽衣啦。”
老和尚听完之后,满脸欢喜。心里暗暗称赞:南先生果真是小镇的福星,替澜山寺除了一害呀!老僧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啦。
只是也替南先生暗暗担忧,这和尚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呀!
“小醉梨我全搬走了,以后我会常来看你们的,对了,以后桂花巷子的那个斜眼书生回经常过来,我请他做了我的账房先生。”
老和尚双手合十,宣了声:“阿弥陀佛。”
……
……
和尚带着土匪,搬着自己所有的家当出了寺院,经过那片狼藉的山石,天也快黑了,却见狄青还在找剑。
和尚吩咐众人先帮他的家当全搬到学塾,自己独身带着猪留了下来。
夜幕渐渐降下,明月稀疏的洒下微弱的亮光。
和尚靠着山石,和花姐分享着小醉梨,一副悠闲的样子,显然没有帮忙的意思。
他只是来看热闹的。
那些个曾以为山中有宝藏的贪心人,早已放弃了这个念头,暗骂了一声狄青,诱导他们白忙活了一场,便回家歇着去了。
此时的乱石中,唯有两个人和一头猪。
和尚讥讽道:“小黑脸找什么呢?”
狄青头几乎扎进了石碓中,闷声说道:“先生的剑。”
那柄剑是他带回寺院的,而且那晚他亲眼所见是它撞塌后山的,因此他很好奇把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何有如此大的威力。
“你很在乎它呀!”和尚问道。
“那是先生的东西。”狄青埋在石碓中,回道。
“那你一定很了解它吧!跟我说说,这把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狄青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星空。摇了摇头,让和尚大失所望。
但是,还剑的时候,有人告诉过他这把剑不是人间之物,当时他也很不解,却见那个人指了指天。
那天也是一个晚上,星辰密布。
那些星辰闪烁着微量的光芒,使人神往。
那个人指着天,而晚天空只有繁星最亮。
难不成是天上的一颗星?
可引月灵下凡,自然不是凡物。
用南先生的话说,它只是弱水畔古树下陪他得道的一只萤火虫。
南先生给它起的名字叫北落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