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生很安静，也很安宁，每天的生活作息都非常良好。
若不是知道他已经面临死亡，谁也看不出他已经是一只脚踏进生死线的亡命之徒。
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明天或许就是最后的期限。
方凯拄着拐杖，颤巍巍来见傅寒生。
房间的一侧是玻璃防护的窗台，两人坐在其中闲聊，漫天的星光，落尽眼底。
傅寒生拿出了几件东西出来，方凯狐疑，“什么？”
傅寒生指着一个墨黑色的坛子道，“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烧成灰放在这个坛子里，送回我家乡去。”
“至于葬礼，我有两个要求。第一点，一切从简，不公布媒体，不被打扰，安静下葬。第二点，我不葬在李家。”
方凯听到这里，心情沉重悲痛，更是困惑。
傅寒生又道，“就把我葬到傅家阴宅去，那里有我和李敏的家……约定好的……不能骗她……”
是她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是她一双渴求的目光，正凝望着他。
阿敏，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命运这种说法吗？
传说，每个人都早就被命运安排了一切，无法逃脱。
所以，我这一生就是为了遇见你。
可是此刻，我不相信命运，不相信那些传说，我不认输。
我绝不投降，我还在想，我还想着。
你。
隔天，医院。
李敏被他死死压在怀里，动弹不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痉挛地手指抓皱了他背后的衣服，捏紧又松开，手心满是冷汗。
“老头子，你怎么还是霸道，快放开，我身体不好……”
傅寒生静默地抱着她，额角青筋浮现，随着每一次攻击跳动一下，他一声不吭。
有了片刻间隙，他终于松开她，冰凉的手捧住了她的脸。
“阿敏。”
他开口了，眼眸有些涣散，手指贴着她的耳侧，一点点磨蹭着。
将她的脸摩擦得发热，整个人在不受控制地打冷战。
他的睫毛低垂，显得异常柔顺：“我还想听你说一句，你爱我。”
李敏哽了一下，两只眼睛刺痛，抓着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抽噎着。
“嗯，老头子我爱你。”
“我爱你。”
爱你。
“阿敏。”
他突然回过头，声音苍老，宛如喟叹，“你说人这一生，究竟为什么活着？”
李敏的嘴唇动了动，迟疑道：“责任。”
“你怕死吗？”傅寒生问。
李敏摇头：“我不怕。”
相反，她的一生，似乎从来没尝试过这样疯狂而纵情，直到他出现在她世界。
“我也是。”
傅寒生笑着擦了擦嘴角溢出的残液，平静地望向前方。
“李敏，活着是为了不留遗憾。我们还是老了，要走了……”
“听闻人死以后，要过奈何桥。携手走过去，来生还能做夫妻。”
傅寒生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冰凉的颊边。
他的声音已然很轻，还坚持说话，睫毛扫在她的指尖。
语气很平和，“今日若是我先去了，我会在桥下等着你。”
李敏哽咽着，身子不敢动，生怕一动，便引得他不适：“好。”
傅寒生说：如果骗一个人能骗一辈子，那么和真的又有什么区别。
抬起头，漆黑浑浊的眸望定她，半晌，唇边翘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似乎是在笑她。
他这样笑着，缓缓地垂下睫毛：“都是骗人的鬼话。你才不会等我，你一生都没说几次爱我，都是我在说……”
“什么……我以为你懂……”李敏失神地问。
她以为她不用说的，却没想到他这么没有安全感，真的以为她不爱他。
他怜惜地凝睇着她，轻柔地将她滑落发丝别至耳后。
若有似无地笑道：“你说的人无来生，只此一次。”
他的动作停下来，望着她的眼睛，似乎是在郑重地同她告别：“我舍不得亲眼看着你走在我前头。原谅我太自私，比你先走了……”
痛苦窒息的音调溢出，他猛然拉过她的身子，吻在她唇上，温热的呼吸塞满了她的鼻腔。
他留恋的紧闭的双眼睁开，用颤抖的指尖将她唇上沾着的水光认真涂抹均匀，笑着：“这样便认得了。”
他沾满泪皮肤松弛的手，摸了摸李敏满是褶皱的脸，睁大眼睛，两滴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别哭，我死以后，你要为我守墓三年，长命百岁。”
“胆敢找男人，我……”
他黑漆漆的眸子轻轻一转，停住了。
所有的，那些往事，全都飘散飘散……
他闭上了眼睛……
十年后。
傅西洲找到了很多泛黄的旧照片，这些照片被傅寒生藏在阁楼最深处的老木箱子里。
照片虽然落了灰，不过还能见到当时父辈年少时的音容笑貌。
站在他身后的女人，紧紧攥着他的手，目光温柔得仿佛要融化万物。
这是属于他们父母最美好的青春时光。
可是后来，在明明是最美好的时光里，傅寒生却丢掉了李敏。
这是他一生的痛。
人生短短数十载，他好悔……
女人揉了揉微红的眼角，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然后装进了相框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和傅西洲结婚后那个阳光温暖的下午，爸爸对妈妈坦白时候的情景。
他鼓起勇气，下定决心。
“知道吗？那几年是我一生的遗憾，那时时常在想或许你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他将他当初想过万遍，成疯成魔的话念出来。
台下的宾客都差点以为使他们这对老夫妻的婚礼了，感动的声泪俱下……
“因为那时的傅寒生不是最好的傅寒生，他配不上李敏。”
那时候，他的眸子里泛着何等笃定而自信的光芒——
“但现在乃至未来的傅寒生，绝不会让你失望。”
年老时，他给她梳着小辫，扯了扯她带有白色头发的小辫儿，有些难过。
“我以前在你爸手机里，见过你妈给你梳头的照片，后来我跟着网上的视频学了一些。”
那时候，是真的很羡慕你那些小伙伴，他们见过我不曾见过的你。
李敏嘴角旋出了小酒窝，将他的脑袋掰过来，凑近他的耳朵。
轻轻说：“别羡慕他们，你把我宠成了女儿啊。”
说完这话，她先红了脸。
傅寒生也笑了，凑近她，小声说：“还不够，李敏，我还想给你更多……宠成孙女好不好……”
他轻柔湿热的呼吸拍打着她的耳朵，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甜出蛀牙了。
这男人，好会啊！
十年后。
男人推着轮椅，女人苍老的再也看不到任何美景，呆滞的目光里带着慢慢回忆……
看着周围那些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街景，时光仿佛倒回2005年泛黄的旧景。
他又变回了青城高中曾经的少年，骑车载着她，带她穿过了青城的大街小巷
无论错过了多少年，无论时光奔流到何方，唯有不相忘，可抵岁月长。
寒生，我来找你了，等我。
女人坐在轮椅上，苍老的手握着照片一松……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