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将蟒袍带回去,因为演出是在学校,反正总是要带到学校的。这样一来只须将家里的应用之物带到学校里就好。
我回家的时候,也曾吩咐单身互助群里的人儿一定要帮我看好它。(单身互助群里的人儿就是寝室里的人儿。)他们答应我了,但是我还是不太放心,便也将那个大塑料袋套在上面,仿佛有了这层保护就安心了。
到家的时候正是午间,母亲也做好了饭菜。用完了午饭,眯着眼、看着电视休息了一个小时左右,门口便响起了门铃,我急急跑出去将大门打开。
领头的苏阿姨我是认识的,后面那些场面先生(乐队先生)我却不熟。他们手里都拿着鼓乐之物,我便也知道他们是场面先生了,急忙迎到:“各位请进!”
他们点了点头,便也依次进来了。我看他们俱都进来了,便将大门关上了。毫无疑问他们是母亲请来的。明天的演出,我是他们搭配的。
母亲见他们来了,也给他们沏了茶。他们是旧时的朋友,同在T城演出,只是现在都退休了。俗话说:虎老雄心在。他们没有将伴随他们半生的东西所抛弃,而是举办起了票房,茶余饭后也能老有所乐。
苏阿姨当年是T城的挂头牌的旦角演员,即使退休了也是专业范十足。票房在她的组织下,收获了多少观众、粉丝都不知道。他们不怎么演出,但是如果演出的话,票价还并不比专业的剧团便宜多少。
因为学业的原因,这票房我却没有去过,不过上了大学,闲空的时候比较多,以后可以去票几出戏,一边学习,一边进步。
场面先生将鼓乐之器支好,我们便开始在家里演唱了。好在我家够大,可以让我们尽情发挥。我想别墅的好处就是没有什么邻居,不然说是扰民就比较麻烦了。
母亲先说话了:“你先和苏阿姨唱一段《四郎探母》。从坐宫的‘听他言’到‘叫小番备马’。”我点了点头,看着苏阿姨,苏阿姨也只看了看场面先生,说道:“行啊!我先叫板!”
说罢,便“呀!”场面先生便也将手里的家伙打起,她便接着唱到:“听他言吓得我……”一边唱着,一边带着身段。到了我也不能示弱,我也兀自唱了起来:“公主啊!我和你好夫妻……”
这一段,是我明天要和苏阿姨演出的。她听完也给我提了个建议:“你最后的‘备爷的千里战马扣连环,爷好出关’不要唱得那么拖沓,腔虽然是个大腔,但是唱得急促一点。你想啊!杨四郎在番邦十五年了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这时候公主帮他去盗令箭了,他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母亲,心情应该是迫不及待的,不能拖沓地唱!”
我点了点头,认为她说得十分有道理。我心目中的苏阿姨一直是我艺术路上的指路人。她也毫不吝啬地教诲我。“再来一遍啊!”苏阿姨又兀自叫板了:“呀!”
这一遍她是满意了,我也觉得比上一回好。料着明天的演出是没有什么压力了的。
我们又兀自地对唱了几段其他的,例如:《武家坡》、《桑园会》、《游龙戏凤》,她似乎还是不太过瘾,又唱了一段《天女散花》。
我也唱了一段《文昭关》,作为杨宝森先生的粉丝,不会这一段是不合格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唱得总是感觉差点意思,难以望其项背。
或许粉丝并不合乎我的心境,不过怎么样:杨宝森先生是我心中的高山仰止。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大家似乎都意犹未尽,在我唱完最后一段《乌盆记》之后,大家也都告辞了。
告辞之前,大家约定明天吃完晚饭,便带着应用的东西在我学校大门口集合,准备晚上的演出。我的演出时间比较靠后,是在七点半左右,料着六点钟开始扮戏都是来得及的。
我恭送他们走了,我也出门去理发了,将双鬓的头发俱都刮了,上面和后面的头发也剪短了。(阿苟称这个发型是两鬓秃)虽然好久没有登台唱戏了,但此举是为了扮戏方便,我是知道的。
将头发理好,回到家里吃了晚饭便将明天演出的应用之物一一找出来,试了试,都挺合适的,我便拿了好几个大袋子将这些东西分别都装进去了。这些东西在外人眼中,是没有什么宝贵,可是在我的眼中,却是十分要紧的。
它们有的不能叠放,有的不能揉,这一样样就像我的好友,说是好友,却不如说是死生之友。
记得梅兰芳大师曾说自己到了晚年上台唱戏就像是上刑场一样。人家大师是怕自己的艺术生涯断送在舞台上吧!我虽然没有这种感觉,但是也觉得这上台唱戏总是不易,每次演出结束了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它们陪着我走过这些年了,理应好好地对待它们。
金乌坠玉兔升满天星斗,单单照住一个失眠的人儿。也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少说也有十几次演出,单单这次我失眠了。
我听着外面的秋虫闹声,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大概到了次日一、两点了,我才安然睡去。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散在大地之上的时候,我又醒了,醒了是醒了,却不想起床。
直到午间了,我才懒懒起床。(母亲总是这么溺爱我,知道我在睡懒觉都不愿叫我)母亲已经将午饭做好了,却也兀自收拾着化妆所用的东西。
我知道今天须要少说话多喝水,为得是养着嗓子。年轻的时候,不重视这些细节,亏待了自己的嗓子;到了中年,它便会对你进行报复。
书不赘言,到了晚饭之后,我们便驱车去了学校。到学校却也还早,但是苏阿姨一行人却也到了。
我们知道演出是在大礼堂,可是怕大礼堂的后台人来人往太过杂乱,便随便找了个教室扮戏。母亲先帮苏阿姨化妆,趁着这时候,我就叫阿苟将蟒袍从寝室拿来教室。
他们三人擎着大衣架就来了,放下也就走了。我知道迎新晚会就要开始了,因为他们三个观众要入场了。大衣架上的这件红蟒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直直地让我觉得我穿这件红蟒真是对这红蟒不敬。于是我想演出完,就将它放在家里的橱窗中,只看不穿。我想那位收藏家也是这么做的吧!
苏阿姨扮好了,母亲又给我扮。扮戏虽然麻烦,却也习惯了。唯有那勒头,有点难受。为什么呢?要勒出月亮门,将两鬓的皮肤往上拉,让眉毛立起来,显得精神。
可是这两鬓的皮肤这么一拉,多少的难受,大抵只有唱戏的人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看不起那些演电视剧和演电影的小鲜肉,拿着高薪却似乎一点都不能吃苦。戏曲演员,且不说他们练功的时候,就说他们演出的时候吧。只要扮上戏便是十分难受,其中的苦楚却也纷纷咽下肚,而且这一场演出下来,挣不了多少钱,却也是认真对待,生怕观众叫上倒好。)
我扮好了戏,将蟒袍也穿好了,只是没有戴上胡子。为什么呢?戏曲界有不成文的规定:要是上上下下都穿戴好了,就要进入人物,不能说些废话,只能说台词或者默戏。不戴胡子还可以说几句废话。
我们也不曾将教室打污,母亲还从教室里拿了根白色的粉笔。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扮好戏就去大礼堂吧……
我们一行人走到大礼堂的后台,众人都找了地方坐下。唯独我和苏阿姨却没有坐下,并不是没有座位,只是这一坐下,身上的戏服就皱起来,因此不能坐。这也是古来的规矩。
母亲也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一块白毛巾,扔在地上,让我和苏阿姨踩。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鞋子都是白底的,从教室走到大礼堂,鞋子低下难免有些灰尘。苏阿姨先踩了踩,然后我也踩了踩。
她的是花盆鞋,底下干净就好,可是我的是朝靴,除了鞋子底下的白色,还有白色的高跟。母亲从教室里拿的粉笔有用了,她低下来兀自拿粉笔在朝靴之上擦了擦,这靴子就白得那么好看。
我料着应该没有要开口说话的地方了,便喝了口水,将胡子戴上了,站在苏阿姨的旁边,和她一样一言不发。
任何事情自古都有讲究和将就。我们并不讲究,但也不想将就,只是觉得你既然要给观众奉献节目,就要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出来,即使有些地方无可奈何的不完美,但也要力求完美,不是吗?
这大抵就是敬畏之心吧!要是人人都知道,大概就不会有那些无趣的抗日神剧了,也不会有那些奔着赚钱的烂片了,更不会有那些就知道耍大牌的无能艺人了。
主持人说下一个节目就轮到了我们。场面先生先上去了,坐在台侧,支好了乐器。当主持人说请我们上场的时候,我们也不急不缓地走着台步上去。
当我们站好的时候,我虽然没有戴着眼镜,但也仿佛看见了阿苟带头鼓起了掌。台下的飞哥和薛安寒也上来分别给我和苏阿姨献了花。于是我和苏阿姨一人拿着一支花唱将起来。
苏阿姨叫板了:“呀!”场面先生也将乐器敲响,她便又唱到:“听他言吓得我……”台下俱都安静地在听。
到我了:“公主啊!我和你好夫妻……”一段流水板,十分顺畅,到了“叫小番”的嘎调(高音),我用尽了平生的力气,一边扬着手,一边将它翻上去了。台下的掌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是学院院长带头鼓掌的。我知道有人给我拍照了,因为照相机的灯闪了一下,但这对我来说是常事,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当我唱完最后的“爷好出关”,我们便齐齐想往下走,但是台下却响起了“再来一段”的声音,而且这声音越来越大。
主持人将我们拦住了,那边的场面先生也被拦住了。那主持人对我说道:“既然观众们喜欢,就再来一段吧?”我也将胡子拿下,才说道:“可是不是说时间不够吗?”
那主持人看了看手表,又对我说道:“没事!后面没有多少节目了,咱们开始得早,往后拖一下也没事。”我点了点头,看了眼苏阿姨。苏阿姨也点了点头,我就将胡子戴上了,回身回去,又唱了段《武家坡》,这才下场。
我的节目受到了众位领导的好评,拿了曲艺类节目的一等奖,我拿了奖金。但是我把奖金给了母亲,母亲也将这奖金给了苏阿姨,以酬大家。(你看我就说我不是冲钱吧?)
后来,在领奖的时候,我才知道学院院长原来是苏阿姨的戏迷、粉丝,难怪他也喊着:“再来一段!”自从她退休之后,演出不多,所以这次她来演出,学院院长十分兴奋,直直地握着我们的手。
好了,这次演出到这里就完美谢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