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十月的关外,枯枝在风中摇曳,风中飘荡来的白色雪花,却如同落叶纷飞,平添了几分萧索和凄惨,或许除了荒凉与死寂没有人会想出更多的词汇,所以也很难想象曾经这片土地是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以及它过去塞上江南的美称。
在旷野中,一队人马正沿着依稀还能辨识的道路向北快速的挺进,除了偶尔几声马的嘶鸣,数千人的队伍仿佛没在这片世界造成一点波澜。当然并不是这个队伍的人员素质有多高,而是大自然的魔力逼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向它低头。
这时,一位年轻的上尉百户官策马从后方检查完队伍来找前方的先导军士,这里已经快要接近此行的目的地,对他而言这趟不愉快的旅行快要结束了,如果不是他三天前抽上了这倒霉的差事,这会儿他应该在大同府的温柔乡里而不是深入到这片流放之徒才来的诅咒之地。
“还有多远?”上尉一边检查着手枪一边居高临下的问着他的属下。
“长官!”先导军士是他麾下的队官,看上去像四十多岁也可能实际只有三十岁,长期的行伍和风霜已经模糊了他的年纪,军服衣料很粗也显然也不如军官身上穿的板正,显出很多褶皱和磨痕,唯一被保存很光鲜的只有他两边肩膀上镶了银边的灰底肩章,上面有一颗银色菱形的四角星,表明了他是一名中士队官。老中士搓了搓手,小心地把步枪背在身后,然后快步小跑过来牵住军官的战马,同时一边回头张望一边回答道:“前面过了山头还有不到一里地就到卢龙军的军镇了。”
“中士,放轻松点,完成这趟,快马加鞭一天就咱们就可以离开这个鬼的地方了,回头少不了你一瓶酒。”
“还是谨慎些的好。长官,您们都是清贵人,本不该到这些地方冒险,小的我在云州大同军待了有十几年了,最近两年出长城的次数比往年都多,也遇到过几次匈人劫掠的袭击,况且云州的当地人都说这长城外头邪门的很哩。”
“少说废话了,那些老掉牙的传说吓住你了?还说这世上有几十尺高的食人魔,长翅膀的鸟人和长了各种稀奇古怪器官的妖怪,这些恶心的东西我敢说至少一千年没人见到过了,现在在关外到处乱跑的只有成百上千的蛮族部落。真是见鬼,这些该死的野蛮人像蟑螂一样迅速的繁殖,杀也杀不干净。”上尉边说着边拍了拍手里的短枪“要我说,真得感谢手里的家伙,要不然还真拿这些野蛮人没办法。”
现在他们装配的都是这几年才出现的新玩意,新式步枪和新式子弹。听说最近十年来出现了不少新玩意儿,都是从江南传来的,有传言说沪州十年前天降神仙,谁知道呢,也许又是什么装神弄鬼的术士,之前使用的老式火铳也是术士瞎搞出来的,不过沪州的事连当朝皇帝都很是重视,皇帝已经很久不管事了,帝国朝政全被士大夫们把持,为了沪州的事情皇帝竟然亲自派了禁军去解决。后来军中就开始配发了不需要拿着火把点火也不怕下雨天的新式火枪,还有改良后不再繁琐的军服。要不然还像以前那样拿着笨重的火铳还真干不过身强力壮还来去迅猛的匈人部落和库尔干族群,而这两种人现在才是长城以北真正的主人。
匈人善骑射、库尔干人更是马上使刀的好手。还好上苍保佑震旦帝国,他们大多数时候只待在北方废土和东部大草原,疯狂地进行着持续上千年的混战厮杀,这种持续的不仅仅是匈人和库尔干人两个族群之间的战争,甚至他们内部也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杀戮、内战、叛乱与欢愉,这都是为了取悦他们信仰的长生天。蛮族们信仰长生天可能久远到世界开天辟地,至于它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又可能是一个神,也许是四个,匈人和库尔干人可不会和震旦人讲什么信仰,他们除了杀戮就是向长生天祷告祈求强大和长生,前者倒是可能达到了吧,至于后者,在匈人和库尔干人中,真的很少有年纪大的人,听说匈人和库尔干人中越强大的人越没有理智和疯狂,对他们而言没有什么不是一刀子进出不能解决的。
“听说大同府前些日子出了动乱,死了不少人,我听那天在城里当值的弟兄说是出了什么怪事,封了小半个城呢。”
“这些话一会儿进城就不要讲了,指挥使大人说是有刁民聚众闹事。咱们在这乱说回头出了事,到时候可是要试试军法严不严苛?”听了这话,军士点点头不在言语专心赶路。气氛变的凝重起来,年轻的军官抬头望了望远方的地平线,北地的天空一直都是昏暗不明,光线在远方变得愈发昏沉仿佛是连片的云朵在翻滚似千军万马将要袭来,这世道是开始变的有些不一样了,连普通人都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抑。队伍翻过最后一座丘陵在远处昏暗的地平线,总算出现了一座古朴粗犷的城池,正是他们此行的终点--营州治所云中城,也是卢龙军军镇的驻地。
营州云中城内到处还残留着一些紧张的气息,随处可见一些穿着粗制军装手持步枪的士兵,前几天城内出了混乱,营州州府衙门下发了执行宵禁的命令。卢龙军上至守备官、下到普通士卒都是神色警惕,好像随时会遭受到未知的袭击。营州虽说在地图上还是一州之地,但其实震旦帝国所能控制的地方也只有云中郡的云中城一城而已,昔日的繁华早已不在,几百年前不起眼的云中县城现在却是扼守北方废土和东部大草原进入震旦帝国最后的前哨站。
曾经从北方废土和东部大草原到长城以北的崎岖山地是帝国天然的第一道防线,然而这道防线上的平州、武州、定州、襄州已于过去的三百年间化为乌有。长城以北的所有所有州府关隘仅剩一座孤零零的云中城,现在的营州和云中也只是一座顶着州府名号的大型军营,四周的土地全抛荒了,只有城里还住着为数不多的百姓,甚至营州名号也是长城以北四州沦陷才设立的。现在,这块帝国在长城外的一块飞地是分割野蛮与文明的分界线。
不过,帝国的士大夫们对这块地方当然是又爱又恨,这里既是三百年来帝国败退收缩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不放弃云中表示帝国未沦陷塞北全部领土。另一方面,云中也是帝国的一块鸡肋,谁也不能说放弃但是好处也很有限,驻扎这里的卢龙军镇需要朝政拨给大量的钱粮和定期提供兵员补充。要说最好的作用,那这里也是轻犯、流民和政治失败者最好的流放地了。
云中古朴的城楼上,几名士兵正聚在一起闲散的执勤,其中一名军士靠在城墙的女墙上,一如既往的看着城里畸形的繁华。云中城很大,好几面城墙都有改造扩建的痕迹,城内建筑的布局和搭建也是混乱不堪,当然除了南北城门贯通的正中一条主干道和城中央的军府衙门还算整洁。临近傍晚,此时城中数个地方已经亮起来星星灯光,灯火这玩意在这荒芜的北地可是昂贵的消耗品,除了军府衙门以外,最亮的地方就属于青楼和赌档了,其实大多数时候这两者还是一样的。尽管这里是遥远的不毛之地,商人、冒险家、亡命之徒、妓女、小偷还是跟随军队到达了这文明的边缘。不过,营州城外这块北地还是产出一些高官显贵喜欢的特产的,这块被诅咒的土地可以产出一些稀有的皮毛、珍贵药材还有矿石宝石。当然,这些珍贵之物的价值和获取他们的风险是成几何倍的正比,向北出了城往往你的命很大概率就不再属于你自己了。
“不知道拜拜这个世界的神能不能活的更久。”郭英看着下面的人来人往想着,不过云中城内没有迟安池的寺庙,因为没有迟安池的僧侣会跑到没有达官显贵的营州开设堂口。迟安池这是一个很拗口的名字,不过它目前可是震旦最炽手可热的宗教信仰,里面供奉的是一位叫清宝天尊的上神,也士大夫们称之为希望之神。迟安池传入震旦的时间以无从考证了,可能在三百年前大灾变之前就有了,大灾变后这位清宝天尊很快就取代了震旦传统的道教成为士大夫阶级的精神脊柱。
“可能是这个教派的教义非常符合官老爷们的口味吧。”郭英如是的想着,贪吃贪醉、浮夸奢靡、享乐纵欲、道貌岸然还真是很契合。
三百年前的大灾变改变了太多旧的东西,一些好的、一些坏的。而道教供奉的玉清上帝随着这几百年的皇权旁落、武夫军人地位愈发低下,也变得逐渐无人问津了起来。不过得益于这个原因,几百年前玉清上帝的破庙还颤颤巍巍的屹立在云中城的一个角落,成功避免了被拆迁或者改造的命运。
“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军士郭英望了眼破庙随着思绪喃喃的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