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县与京城比起来,更有过节的氛围,京城总是富丽堂皇张灯结彩的,所以到了春节除了门口多了两幅春联,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也只有除夕的晚上,万家烟火点亮了夜空,颇为壮观。
关县只要在门口贴上春联,就焕然一新,因为关县本身的颜色太陈旧了,斑驳的石板路,灰褐色原生木头搭建的房梁,岁月的洗礼使得原本的灰砖带了尘土色,百姓也穿得是灰色黑色的粗布,这一切看上去就是一幅古旧的画,沉默肃静。
所以出现火红的福字,那是怎样亮眼又有活力的颜色,就像是枝上开出的红梅,瞧着不自觉地就感到欢喜。
京城是等到除夕,家里的新衣服都置办好了,堆攒了一年的灰尘都擦拭干净了,才开始挂上红灯笼,贴上春联。
如果是京城是内敛的欢喜,关县就是张扬的、迫不及待的,离除夕还有四五日,就陆续有人家已经把门口的树枝上缠了红丝绳。
将军府里也随着关县的习俗,身手麻利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份孩子气,打闹着将府里的各处院落缠上丝带,里朝院里的青松也没有放过,白天瞧着还好,月光下,本身干净挺拔的青松树上一团一团的。
沈晖谕依旧没有回来,这叫将军府,在京城的时候,就觉得府里再吵都很静谧,因为府宅的主人不在家,在关县依旧是这样,再热闹,都觉得余光缺了一个角落。
陈伯来请示里朝,府里过节还需要置办些什么东西,还有将军不在府中,这大厅的福字和将军院儿里的福字还是请夫人移步,指挥着大伙儿贴上。
沈晖谕的院子比里朝的大很多,书房与卧室在一起,书架上除了泛黄的看得出年头的兵书,什么都没有,只在中间有一层,放了些看起来有些突兀的草绳编的小球,还有一条看起来很新编织牢固的马鞭,想必是什么有意义的东西,按这个高度,沈晖谕坐在书桌前,伸手就可以碰到。
书桌是沈晖谕办公的地方,为了避免产生什么麻烦,里朝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其他抹灰掸尘的事情她还是交给陈伯安排吧。
沈晖谕卧室的陈设非常简单,没有装饰品,床榻和案桌上光秃秃的,沈晖谕难得回来的时候估计也是用不上。里朝觉得沈晖谕的卧室,任何东西都是最实用的,也亏得这么没用的东西还没被搬出去。
里朝那边倒是可以装个床榻,但是她卧室小,放不下,有个床榻在房间里,躺在上头喝茶看书吃零嘴多自在!
陈伯从外头进来,抱起沈晖谕床上的被子,“夫人看看将军这屋子里还有没有什么要洗要换的,老奴先把旧的被子搬出去,老夫人送来的苏缎面儿的被子早就晒好了!”
“陈伯,将军这屋子我也是第一次进来,这哪些是重要的东西我也不清楚,陈伯陪了将军多年,是最了解将军的人,这些还是像往年一样,还是麻烦陈伯您来安排吧!”
陈伯虽然里朝一直是免了他的礼的,但是他还是习惯性客气地一直半躬着腰,“这府里的事是该夫人做主,夫人不必顾及什么,我们将军从来没有提过这府中有哪处是夫人不能去的!就是夫人想搬到将军这儿来住,呵呵,那也是可以的。”
陈伯笑得意味深长!
里朝?
陈伯搬了一床被子就出去了,里朝与一室寂静相对无言。
本来他屋子里就没什么东西,也就没什么要收拾的,等到除夕的时候,在窗户外贴上个福字,把屋子里的蜡烛全部换车新蜡就可以了。
书架上那只突兀的小球,里朝走近了看了看,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草编的球,关县的街上就有的卖,几文钱一个,大多是三五岁的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沈晖谕把这么幼稚的东西,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
走到这书架旁,更能感觉到这个位置的特别,手能直接碰到,眼角的余光很容易就可以扫到,可见这个小球对沈晖谕很重要。
书架的下面有一块黑布盖住的细藤条编的箱子,箱子编得很细密厚实,但是瞧着也不像是沈晖谕会用的东西,他用的应该是厚实简单低调奢华的木质箱子。
里面难道装的也是编织的玩具?
里朝把黑布揭开,箱子没有上锁,也没有留上锁的地方,揭开上面的盖子,里面没有看到什么小孩儿玩意儿,而是一叠厚厚的展开的信纸,她本应该移开视线,关上箱子,却被随意一瞄的几个字定住了。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不在了。”
这是一封诀别信,很多人都不忌讳谈及生死,佛家说生死轮回,谁都避不过,年纪越轻,越无所畏惧。但自己亲手写下诀别信,临终之言,那是什么感受,除了自己,没有人能体会到,是怅然一生无牵无挂,还是心有不甘悔恨执念。
信不是沈晖谕的,字迹没有他的苍劲有力,留笔韩平昌。
韩?里朝想起去年西关被匈奴伏击的那个小战士,他也姓韩,韩逸。
母亲,知兰: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自战乱起,我一路南逃,幸得岳父岳母收留,才免去颠沛流离的生活。知兰,明日要上战场,我不后悔也不害怕,我定会冲在最前头,抵御外敌,为岳父报仇,也让岳父安心。
沙场非我所愿,只要你们平定安稳,那即便满地黄沙,我也无所畏惧。
母亲,知兰,月儿和逸儿还太小,要是还记得我,就转告他们,他们的父亲是保家卫国顶天立地的英雄。要是不记得,就别告诉他们我的存在了,知兰,一个人太苦,我祈求能遇到一个人,待你如我。
韩平昌
写到中间的时候,字迹发抖缭乱,写到后面,反而平稳了,也许写到一半,他就写不下去了,是停笔回忆了多少画面,遐想了多少未来,又心平气和地想象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是怎样的画面,才能重新执笔。
箱子里厚厚的一大叠,里朝眼眶微热,手心触碰到纸,似乎这纸上都附带着浓烈的悲伤。
这里都有多少令人敬佩的魂魄,多少慷慨赴义的战士,在那一刻经历的家国大义不是摆在纸上,而是生死就在下一刻的思量,不是亲历这一刻的人,是体会不出来的。
那么,沈晖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