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淡水是通商口岸,各国利益交错,其中又尤以英、日两国为最,英国是超强,法国自不愿开罪。日本则是东洋地主,法国也不愿与之发生矛盾。这些都无形之中加大了法军的作战困难。
但孤拔仍决心进攻淡水。一则攻击淡水有利于最大化发挥法军的海权优势,令清军左右难以兼顾。二则如法人罗亚尔所云:“占领基隆和它的煤矿工场既决定为我们的目标,对于淡水作军事行动显然是必要了。这两个城市由一条大路连接起来,它们近在咫尺,所以占据了这一个,就绝对必需占住别一个。这种必要性,是由于这两个港口的简单地理形势所产生的。只封闭两点中的一点,实在是像一个警察要捕拿一个藏在屋子里的坏人,他的行动总是看守前门,而毫不留心到听任大开着的后面的窗户。”
所以孤拔计划由他率领法军主力进攻基隆,而由利士比率领三艘巡洋舰外加约四百名登陆部队,驰赴沪尾海面,与该处监视清军炮台的一艘炮艇会合,作为奇兵偷袭淡水(沪尾)。具体到对淡水的攻击,孤拔计划首先摧毁海口内外及航道上有威胁的清军工事,如有可能再毁掉清军的岸防炮。接着便使用黑火药水雷炸开沉船水障。最后则通过夺取水雷点爆站,将航道里的水雷全部炸毁,以使军舰安全通过。这就可以在舰炮火力的充分支援下,投送陆战队于任意一点。实力加奇袭,淡水也就不复大清所有了。而一旦同时控制了基隆与淡水,台北府也就可以不战而下了。
如此两处出击,充分发挥海上优势,远程调兵,以快打多,把外线变内线,登陆夺城……似乎法军取胜的利用已经非常充分。
那一刻的孤拔当然不会想到,等待法军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军事灾难。
“淡水-基隆”之战
八月十三日(10月3日),在孤拔的指挥下,法军对基隆发起了猛烈攻击。经过一上午的激战,法军成功登陆,夺取了仙洞山高地,并在山顶设置了炮兵阵地,掩护步兵向内陆挺进。但在清军的顽强阻击下,法军被迫停止了攻击,进一步厚集兵力,准备冲击狮球岭和基隆城,再下一步,就是顺官道直杀台北。
同一天,利士比也来到了沪尾。利士比的计划是在次日上午十时许发起攻击,摧毁清军炮台,杀伤清军的有生力量,控制淡水河,并伺机登陆。当然他们首先要照会在淡水的外国人,法军将在二十四小时后攻击淡水,外侨立即疏散。
对清军而言,这无疑就是战书。
次日一早,法舰开始集结。不料清军却于六时半抢先开火。因为此时初升的太阳正好照在法国炮手的眼上,使其不利于瞄准。
时任淡水海关税务司的匈牙利人法来格,冒着被误击的危险,手执一杆来复枪,亲眼目睹了战斗过程:斯时中国海滩中炮台已设计许多沙袋围护,备有新式克虏伯炮五尊,并于其上面高处所尚未修茸完峻之炮台,备有一尊从前膛装药之大炮。炮台发出炮弹,可命中击打法船,将法国维伯战船头桅打成两截,复于其船旁击一大洞,而法国船发出之炮弹,甚不得利,均击中于事无济之他物,独不能打炮台,是时其炮台之完固,与未开仗之先,差无几也。法船炮声,至下午二点钟乃止。嗣后逾多时分,复一继一之发炮,直至晚九点钟,炮声方息。中国人之死伤者,约五十人。居本口岸之外国人,幸无一人受伤,惟住居之屋宇,受害匪轻。
当晚,法军派出技师雷诺等乘小艇去侦察地形敌情。结果证实清军在航道中确实设有水雷。
很显然,淡水的防御力量超过了法军战前的估计。于是,利士比向孤拔发出了增援请求。同样是在这天晚上,刘铭传也收到了沪尾前敌营务处李彤恩的求援密信。
原来,为了加强台湾的守备兵力。刘铭传除不断吁请中央调集旧部来台外,也很注重在本地搜寻人才。李彤恩的留任就是一例。候补知府李彤恩,沪尾通商委员,“办事勤能,熟悉洋务”。因体弱多病,已准备辞职。只是由于孙开华向刘铭传的大力举荐,才被留下来。不想这一留竟成了刘的左右手。前文中提及的沉船水障,就是他的杰作。
淡水的重要性,刘铭传当然很清楚。因为淡水是基隆的后路,更是台北的另一扇大门。一旦淡水不保,则台北震动,台北失则基隆不保。现在问题的实质是,法军倚仗海上优势,可以在东西两线之间自由调动,清军虽占据着表面上的内线优势,却由于机动力差,丧失制海权,而无法事实上发挥这个优势。加上台北守军数量有数,所以不足以同时守住基隆与淡水这两大要点。这就要求刘铭传下一个决断。
刘铭传决定:放弃基隆。
为什么放弃的是基隆,而不是淡水?原因就在于淡水一失,从淡水到台北之间的30华里坦途,法军旦夕可至。相反,基隆周围山岳叠出,地势复杂,城池虽失,战线却不会崩溃。相反,清军可以通过后撤闪避开法军的舰炮火力,并诱引法军深入山区。这样一来,法军本就虚薄的陆战兵力,很快就会蒸发殆尽。
问题在于基隆煤矿。这个清廷花费了200万两白银建设的重点工程,无法像马尾船厂那样“腾空转让”。马尾船厂虽是中国最好的造船厂,但对作为世界第二海强的法兰西而言,根本不算什么。相反,基隆煤矿虽不是大清最好的煤矿,可对孤拔的舰队却有重大意义。让出就是资敌。
所有这些,刘铭传弗一到台,便已洞若观火。现在,是到了下最后决心的时刻了。
炸!炸掉之后再注水。
机械拆走,煤矿炸毁,15000吨存煤全部毁掉。
就这样,刘爵帅炸毁了煤矿,又放弃了基隆。然后,他在城外狮球岭一线布设了新防线,留下300人依托山险,牵制孤拔主力。自己亲率曹志忠、章高元部精锐淮军,连夜驰援沪尾。
消息传出,台北爆炸了。
姑且不论大清律例是如何规定“失土者斩”的。且说刘铭传一个安徽麻子,跑到祖国宝岛来失城炸矿,老百姓怎么办?下岗职工怎么办?一时群情汹涌,大有不可收拾之势。
因受处分而记恨刘铭传的候补道朱守谟也乘机散布流言,打小报告污蔑刘铭传。台湾兵备道刘璈也上了弹劾奏章,一时喊杀之声遍地,多亏了李鸿章拼命活动,才暂时缓和了一下紧张的空气。
但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动摇刘铭传的决心。他既然连“失土者斩”都不怕,自然更不会怕那些打小报告的人,和那些主观动机尚属良好的乡民。更深一层讲,刘爵帅敢冒天下大不韪,除了自身的性格,很大一个程度上是因为他有坚强的靠山:李鸿章。事实上,战前李就已在基隆问题上作出了明确指示:“兵单力弱,可守则守,不可守则不勉强争此孤注。”
八月十四日(10月2日),刘铭传的援军抵达了淡水,孤拔则得意洋洋地占据了基隆,并随之控制了狮球岭。可利士比的援军却没有立即出发。很显然,孤拔高估了淡水的中国军队。相反,刘铭传也多少高估了孤拔的决心。天气也开始变坏,浪大风急中,刘铭传发出了新的命令:章高元部(二营)留防淡水,曹志忠部(六营)则回援东线,沿台北府东西的水返脚一线布防。同时,从大陆方面新派来的援军,刘朝祜的两营淮勇,也被刘铭传留在了淡水。在参加淡水之战的部队中,还有一支是很特殊的部队,那就是张李成的土勇。原来,早在战前,刘爵帅为加强淡水守备,命李彤恩招募土勇一营助守。在募兵时,李彤恩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当地一个名叫张阿火的“梨园花旦”,大家早已习惯了他涂脂抹粉,登台表演的形象。看到他也来参军,不免觉得好笑,李彤恩遂笑问;“阿火,汝胡解兵事?”不料对方却答出一段让李大为震惊的话语:“火生长是间,不欲变服饰为西人奴也!山中善火者可千人,招之立集。善猎能枪,可应敌!”
李彤恩当即为其改名张李成,向刘铭传大力保荐。刘铭传遂命张李成募“熟番”
猎勇500,发后装步枪200杆,加紧操练,助守沪尾。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刘铭传可谓无能。曹志忠的六营兵力,跑来跑去,既丢了基隆,又没帮上淡水的忙。不等于白忙活吗?
这些人显然忽略了问题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