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苦寒。
不止是读书人从诗词中所见的“眼见风来沙旋移,经年不胜草生时”的一片荒芜。
还有那“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企顾勋”的漠北儿郎。
但是,说来可笑。
漠北最为人所知的,却是那一匹匹在风沙下长大的胭脂烈马。
京城一流的销金窟都以有来自漠北的胭脂烈马为荣。
风沙的滋味那些京城贵公子哪里肯尝?不过尝尝胭脂的味道倒是不错。
漠北儿郎不认家世,不比门第。只认本事,只服军功。
在漠北境内,若是一名前线冲杀的伍长,与一位家世门第均比自身强出一线的纨绔子弟发生矛盾,只要不是伍长太过不占理,结果都是纨绔子弟被自家长辈逼着前去登门道歉。
所以漠北儿郎们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京城贵公子,见到我们漠北儿郎腿都站不直,也就只敢在床榻上报回仇了。
但是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中的佼佼者此刻却始终半跪在一个男人面前,不敢噤声亦毫无怨言。
因为这个男人是这群信奉军功与本事的家伙心中最值得尊敬的人。
论军功?谁敢与功无可封的镇北王比?
论本事?谁敢与一骑可当百万师的天下第一人比?
这个男人说不上伟岸,甚至还有些佝偻。
谁能想到那副盛名之下,竟然是这幅尊容?
与其说是他,倒不如说是个邻家的富家翁更能让人信服。他脸上始终带着和熙的微笑,尤其是他望着他怀抱里的婴儿的时候会让人莫名想到自家的老太爷。不过他衣袖里不断滴出的鲜血说明了他并不是那种颐养天年的老人。
老人正了正神色,不怒自威。
将怀抱里的孩子交个前方的漠北儿郎,说道:“把他交给陆先生,陆先生知道怎么做,对了他的名字叫徐然。”随后摆摆手,骑马离开。
那些铁打的汉子莫名湿了眼眶,可能是西北的风沙太多,进了眼睛。
没有任何指示,这些人齐声喊到:“八百满甲营恭送大将军!”
大将军示意让他们离开,但是没有人挪动。大将军也不说什么,便自顾自地离去。
在八百勇士的视线里,一个轻骑踏着黄沙大漠缓缓离去。马儿的步伐分明那么轻盈,却看起来那么沉重。
地面突然发生剧烈的抖动,但大将军却不为所动,视线所及。黑压压的骑军如浪潮般涌来,胯下的战马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不安地扭动,大将军低下头,轻轻地抚摸它的鬃毛,好像说了什么,马儿才安静了下来。
骑军已成合围之势。
大将军前方的骑军朝两边退去,形成一条一人宽的道路。
道路中央,一骑缓缓到来,来到大将军身前,单膝下跪,高喊道:“原骁骑营先锋姜磊携十万大军请大将军赴死!”
大将军翻身下马,拍了拍姜磊的肩膀,笑道:“他还是派你来了。”大将军环视了一下眼前的骑军,问道:“这都是以前漠北老营的?都是自家人。死在自家人手里也不算亏。”
面前的将领早已泪流满面,但是仍旧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原骁骑营先锋姜磊携十万大军请大将军赴死!”
“哭什么?一个大老爷们这样,成什么样子。丢我们漠北儿郎的脸。”
姜磊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用通红的眼睛望着大将军,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什么都没说。
“没有反!”
话音未落,一颗大好头颅咣当落地。
姜磊抱着头颅泣不成声。
……
太安三年。
镇北王徐崇携漠北军团谋反,幸果郡王世子姜磊靖难有方,救国于难。
赐世袭罔替,黄金万两。
叛贼徐崇诛九族。
漠北军团解散,六品校尉以上将士官降一级,调往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