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虞苒苒晨起时,从吴婆那儿得知了今儿要和虞桑,虞涧一同进宫,顿时便来了精神,昨日的萎靡果然一扫而空,待用过早膳,沐浴熏香都收拾妥帖后,便兴高采烈的挑着衣裳。
虞涧坐在矮几旁喝茶等她,漫不经心地问道:“昨晚干嘛要多管闲事?”
虞苒苒正选着腰佩的穗子,闻言缓缓偏过头,半晌才回:“干你什么事?”
虞涧早已习惯了她这个态度,并不计较,只转了转茶杯,自顾自地感叹:“哎,那小子可真算是烧了高香,平白捡条命不说,你留的那氅子可也值不少钱呢。”
挑好了衣裳和穗子,玉桔和几个丫头又抱了好几盒钏子和如意锁进屋来。
虞苒苒晃过一眼,一面随手捡了两个戴上,一面不咸不淡的说:“不过是个可怜人,你说话怎么这样刻薄?”
“没想到我妹妹还是个性情中人啊。”虞涧听了,故作一副惊异模样,饶有兴味地打趣她,“明明昨夜还那幅伤心模样,一听要进宫去,天大的烦恼事也都不过如此了,嘴角也要翘上天,这是赶着见谁去啊?”
“你能想到什么?无非是如何逃了夫子的课去吧。”虞苒苒嗔到,“再说,我想见谁,都不关你的事。”
虞涧不服:“别瞧不起人了,你能有这机会进宫,你哥我可算是头号功臣。”
几个丫头伺候她换好了衣裳,便掀了帘子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套藕粉色的织锦暗花褶缎裙,吴婆生怕她冻着,又在外头给套了一个丝钮点缀的银狐毛皮外裳裹得严严实实,远远看去,整个身子几乎便是毛绒绒的一团。
她刚出来便朝虞涧撇撇嘴,嘲笑他脸皮厚度堪比城墙拐弯。
虞涧那厮见她披这厚狐皮又讽她模样憨厚似狗熊。
二人你来我往,都是嘴上不服软,几个婆子在一旁看着笑开了眉眼,打趣着说他俩活脱脱一对儿冤家。
直到虞衡来催了,这才算消停。
马车早在府外候着,虞桑穿着规整的朝服,亲自领着虞衡,虞涧,虞苒苒三人出了府,分别上了前后两架马车。
马车穿过平柏道一路驶进了百步门。
驻守的侍卫按规矩查过手令,便恭敬的放行。
才进皇城,便顿觉威严肃穆,远远瞧去,宫庭殿宇壮丽堂皇,虞苒苒感叹着这便是父亲平日里上朝的地方。
复行一刻钟至了北乾门,不再准许马车驶入,几人便下车步行。
虞桑带着她两个哥哥先去华赢宫见过陛下。
虞苒苒则跟着早早便候在此处的郭公公和一班仪仁宫的宫人直接往瑜贵妃处去了。
郭崇胜是瑜贵妃身边的主事太监,在宫里也是有资历的老人了,几条路走了十几年,早已是驾轻就熟,领着虞苒苒七拐八绕便入了后庭的地界。
路上,他恐怕虞苒苒不自在,亲切的和她介绍着途径的地方,虞苒苒只是听着,偶尔回应两句。
待穿过一段湖上长廊,走近一个花拱门,郭公公停下了脚步,向她指了指拱门旁的石碑,虞苒苒循着方向看去,只见那石碑上刻着霖寻苑三个大字。
郭公公就着虞苒苒的个子微微弓下身,解释道:“这霖寻苑是从陛下的平朔殿到娘娘寝宫的必经之路。皇上专门辟了园子,皆是按着娘娘的喜好安排布置,里头的景色全天下也就这独一份的,三小姐可一定得好好瞧瞧。”
果然,才走进便瞧见整个园子里几乎种满了全是梅花。
不过走了一小段路,就已经瞧见好几个不同的品类,酒金梅,龙游梅,珍珠梅,磬口梅,此多种种皆属上品,还有许多她连名字也叫不上。
梅花的枝叶被修剪的很好,每一株都有不同形韵,美得各有千秋,花朵开得娇艳欲滴,美则美矣,还另有香气幽幽袭人,只过个路,便也惹了一身的梅香。
郭公公又说:“这些梅花可都只为贵妃娘娘一人盛开,在整个皇宫里,只有咱们娘娘才有资格采摘这里的花枝。”
虞苒苒不禁感叹:“皇上待姑母真好。”
郭公公笑答:“这几日天凉,娘娘也有些日子不曾来赏梅了,正好三小姐难得进宫走动,不如挑几株喜欢的折了给娘娘带去,娘娘必然欣喜。”
虞苒苒点点头。指了几株开得最俏丽的,随侍的宫人按着吩咐折了,仔细收在了怀里。
出了霖寻苑,郭公公引着虞苒苒又走了一段宫道,才终于到了瑜贵妃的寝殿——仪仁宫。
几个侍女早在宫门前候着,与虞苒苒见了礼,便弯着腰,垂着眸领着往里走,不曾多讲半句闲话。
此时刚过巳时,瑜贵妃早前送走了皇帝,如今正在落榻的阁中看书喝茶。
虞苒苒走近了便瞧见那暖阁门前悬挂的匾额上恢弘大气的三个大字——暗香阁。
是当今亲圣上在为瑜贵妃大封赐宫时,亲笔题写。
暗香阁有里外两重门。
外侍的婢女穿着冬衣立在门口,掀起那厚重的棉布门帘。
内侍的婢女又从里边掀起里一层的薄竹帘。
虞苒苒才进得屋里,便觉暖的发热,瞧见那侍女只着了一件春日的单衣,便急急褪了银狐皮的外裳,郭公公接过,递给一旁的侍女仔细收捡了起来。
屋里暖和,身上又轻了,虞苒苒歇上一口气才发觉走了这会子的路,腿脚已是有些酸软,只想赶紧坐下缓缓。
这会儿,便有人匆匆忙忙迎了出来,脚步踏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一阵“哒哒哒哒”的脆响。
“悠悠妹妹!”男孩声音干净洪亮,不需见着面,便也知道他此时一定带了满脸的笑意。
虞苒苒循声看去,长而卷翘的眼睫如同振翅欲飞的蝶翼,那底下一双晶亮眸子里,是掩不住的雀跃和欣喜。
男孩转过雕花的木栏隔断,那隽逸的身姿一下便撞入她的眼里。
他年长她两岁,仿佛比上次见面又高了些。带笑的眉眼略显稚气,却清俊十足。
他穿一身蹙金滚边的蜀缎青衣,头束雕蟒银带,眉上勒一个锦霞抹额,腰间系着麟样独山玉,玉质细腻润泽,同他的人一般,皆是世所罕有。
瞧见虞苒苒,他脸上笑意更甚,直直奔了过来,停在她跟前,长舒一口气:“妹妹可算到了。”
他离得太近,爽朗气息扑了虞苒苒一身,促狭之下她垂了眼眸款款施礼,一时竟不敢与他相视:“泓哥哥等很久了么?”
“那可不是?今日晨起时母妃说你要进宫来,我从那时起便开始盼了,你说久不久?”闵泓说着,瞧她耳根红红,以为是在外边儿吹了风,冻着了,便拉了她的手,带着她往里跑:“可别拘束,这儿都是自家人。走,我带你进去烤烤火,一会儿便暖和了。母妃也在里头,茶点都备好了,有你最爱的红豆乳冻呢!”
两人许久不见,闵泓却丝毫不见生分,虞苒苒被他拉着,也只得撒开了腿跟着一路蹿进了里屋,听着他爽朗的笑声,满屋子荡开。
待至了里间,越过一个凛冬白雪图的屏风,便是瑜贵妃歇息的地方。
瑜贵妃喜欢清静,遂只有两个丫头贴身伺候着。
逢春和遇秋就站在那垂下的纱帘两旁,拨开帘子便瞧见窗下榻前坐着一个女子。
她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执了书卷,正在翻看着。
在她面前是一盘棋局,瞧样子才只下到一半。
她淡黄的纱裙上凤羽的暗纹反射着清辉。裙角从榻椅上滑落至榻脚,也浑不在意,仿佛只醉心于手中那书卷中的字里行间。
她有着娟秀婉约的眉,秋波流转的眼,娇媚勾人的唇和白玉釉面般的肌肤,仿佛她身上的每一寸,每一毫,都在无声的叙说着何为惊为天人。
她只需静静坐在那里,便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心底所有的痴情与迷恋。
虞苒苒唤一声“姑母”,放了闵泓的手,走近瑜贵妃身前,乖乖巧巧行了跪拜礼:“参见贵妃娘娘,愿娘娘福寿安康,如意吉祥。”
“苒苒来了。”瑜贵妃闻声放下书卷,抬了一双好似含了杏花疏影的眸瞧向她,语气轻柔而恬淡:“泓儿,还不快扶你妹妹起来。”
“是。”闵泓欢欢喜喜一个应承,便挽了虞苒苒的胳膊将她搀起,又拉着她坐上那矮桌旁早就为她备好的位置,指指桌上的红豆乳冻,满脸期待的催促道:“快尝尝,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虞苒苒瞧他满眼期待,遂赶紧探手拈起一块儿放进嘴里,红豆软糯,入口即化,甜意弥散充满了整个口腔,的确是最正宗的味道。
她抿抿唇,惊喜的抬头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很好吃。”
闵泓见她高兴,似乎很满意:“你喜欢就好。”
瑜贵妃瞧着二人的亲昵模样,轻笑一声,佯作惋惜:“今日这棋,眼看着是下不成了。”
虞苒苒闻言又抬了眸子看一眼闵泓,嫩藕节般的颈脖也微微泛红。
他倒是丝毫不避讳,气定神闲走到一旁的炉子前,将上边儿正烧着的铜壶提过来,盛了半个小瓷碗,递到她手边。
浓郁的奶香灌进她的五脏六腑,路上的寒气一下便去了大半。
她惊喜的两眼放光,不禁低呼:“是羊奶?”
闵泓点点头:“你身子本不大好的,外边寒气又重,本来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宫里,若还平白惹出点病痛来,可叫我不好和舅舅交代了,又何时能盼到下次?”
虞苒苒接过瓷碗捧在手里,热气腾腾,奶香四溢,一口喝下去,暖洋洋的直到脚心。
“谢谢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