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诺再次睁眼时发觉自己眼前一片翠色。
她先是一愣,反应了半晌才抬起手来摸到了睑上微凉的一片狭长绿叶。
允诺捻着叶柄,她将叶子面对着阳光,眯起眼来细细打量着纵横的叶脉。翠绿的叶埋在层叠的网络中,竟有些破碎般的美感。
她发了一会呆,这才准备撑起上身,却看到身上的一张毯子。
“苏苏。“允诺上下抚着毯子上柔软的缎料,扯了嗓子喊了一声。
“啊,主子……”苏苏有些慌张的从河边跑了过来,看到允诺正在抖毯子,而后披在了肩上。
“叫你看鱼漂,你怎么跑回去拿毯子了?”允诺边说边走,她已经做好一无所获的准备。
“嗯,我……”苏苏挠了挠头,让开了允诺用来装鱼的篓子。
允诺撇撇嘴很随意的往篓子里只一瞟,抄起竹鱼竿扭头就要走,本来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忽然一顿,她眉头一皱,猛地转过头来。
篓子里银白的鱼肚泛着光,一只叠着一只,鱼唇一张一合,乌黑的眼睛仿佛怒目嗔视,瞪的允诺毛骨悚然。
“这都是你干的?”允诺竹竿敲了敲篓子,这才将滑了一半儿的毯子搭在臂弯,别过脸去不可思议地问苏苏。
“……”苏苏咬了咬下唇,她死死盯着自己上衫一个小小的线头,双手互绞,良久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跺了跺脚,“好吧主子,我不想瞒你。是王爷,毯子也是,鱼也是!”
当时段锲蹲在允诺身边时苏苏并没有站过去,她站在竹鱼竿边上,看到段锲手搭在允诺手背上,而后仿佛皱了一下眉头,将她的双手轻轻搁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大概天真的有些凉了吧。苏苏笑着吸了一大口气转回头去。
“苏苏,麻烦你回去拿条毯子来吧。”不知过了多久,段锲的声音才在苏苏身后想起。
苏苏分毫不敢怠慢,逃也似的跑过了住处,抱着毯子又跑了回来,险些掀翻段锲盖在允诺眼上的那枚叶子。
苏苏气喘吁吁跑回来的时候,恰巧看到段锲一身湿答答地,他甚至站在岸边拧着下摆。衣袍的水渍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段锲站在一汪水中,却依然十分淡定坦然。
宛如乱石中的一杆金镶玉竹。
段锲的长发原是用发冠绾在脑后,碎发至眉上,一三一七,尤其显得少年。而现下他浑身湿透,碎发皆是随便向后一笼,露出的额头及鬓角将他的轮廓勾勒地有棱有角。
若不是段锲眉眼总是不带分毫冷峻之意,怎么看也应当是位叫人不敢接近的高冷之人。
苏苏见状有些乱了方寸,心中不由惊异:怎么这想来风度翩翩的王爷怎会失足落水,落得个这般落魄下场?她连忙上前,正要开口却听到一旁篓子里扑腾的声响。
“别同你主子讲。”段锲笑了,临走的时候提醒了苏苏一句。
“什么意思?他下水捉的鱼?”允诺提着鱼篓听完苏苏终于洋洋洒洒讲明白了来龙去脉,一时之间描绘不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他还会这一手?”
“估计是担心寻来现成活鱼太费时间,王爷这才如此失格吧……”苏苏点点头,她突然想到什么,冲着允诺又连连摆手,“主子,你可千万别叫王爷知道我管不住嘴呀!”
“怕什么?”允诺耸耸肩,挎着篮子转身就走。
这日段锲扛着公文来到允诺住处时,她们众人正忙活地灰头土脸。
段锲知道允诺偶尔心血来潮会去侧妃的小厨房一展“宏图之志”,虽然每次自己都会帮着她收拾烂摊子,但段锲总觉得不是办法,于是命人在允诺住处也架了一个小灶台。
没有多大,但极为精致。
允诺执着一件束袖衣衫,外袍不知丢到哪里,她依旧我行我素的梳了马尾,耳垂流苏,面容姣丽。她脸上粘了鱼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段锲看到她正往鱼肚里塞姜片大料。允诺双手沾了血,空气中弥漫着鱼腥气,她却不以为意。
段锲拦住正要通报的下人,他找了凳石阶,眼角余光瞟着那抹身影,坐下来翻起了公文。
只要她在身边,段锲就会安心。
“檀郎?来得正好,我正想去看你呢!”允诺将鱼入锅,刚转过身来就看到桑槐下隐约的人影。她眯着眼睛走了过去,几乎要贴上去才认清来人。
段锲听到声响就抬起头来,看到允诺不断向自己走来难免心痛。
段锲没有讲话,他微微皱了眉,起身牵过允诺尚带鱼腥的手。
她原有一双小鹿般清亮的眼睛,终是自己保护不了。
席间段锲实在不好恭维允诺的手艺,他只是笑着同一旁满脸菜色搁下筷子的人说:“阿诺,日后下厨之事,还是交给我罢。”
允诺盯了段锲一会儿也笑了起来:“好嘛,我还是乐得清闲得好,难怪章纪亭说她的锅有股怪味……啊,说到她,我今天看到小段佑了。”
段锲拿着酒盏的手一顿,他看着允诺晶亮的眸子,看得出她眉宇间的欢喜:“你很喜欢佑儿?”
“我一开始也很烦他,但那小团子确实讨人喜欢。”允诺撇撇嘴看向自己的双手,仿佛捏小段佑的手感尚存一般,她笑着笑着忽然回过神来,“这不是重点,我是在钓鱼的时候钓到他的,这太荒唐了!”
“钓?”段锲听罢也不可思议。他听完允诺添油加醋的复述,不由有些揪心。
“有人私下动了手脚。”允诺扒拉了一块鱼肉,刚放到嘴里遍吐了出来,“忘了,这不是你做的。”
段锲舒了口气,掖了掖衣袖拉着允诺起身:“走吧,做饭去。”
他想,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会,可以上不了厅堂厨房,可以登不了大雅之堂,但只要她在自己心上闯祸就好。
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