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轻声唤来一只影子,它和之前带来无名的那只有着一样半透明的无法触碰的衣角。她对着这只超出常理的生物缓缓念出一串清晰却仍觉着朦胧无比的符文,影子模糊的面容旋即发出疾速飞驰的蓝光,和之前无名获得“心”时发出的不同,这道光像一枝孤芳自赏的花一般绽放开来,旋转开来,纷飞的弧线越来越密,直到将影子一如往常乌黑的面庞被全部照亮。花火飞逝中,这只小小的生物被那团如天空一般耀眼的灿烂光芒带飞到空中,足尖渐渐离地,光影变幻中有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无名小声地惊呼出来。
在光怪陆离的抽丝拨茧中,剥离出一片模糊的人形,男孩闪烁着翠色的眼眸,浅棕的碎发垂在粉扑扑的颊边,遮住了老式吊灯斜斜的光晕,一个清清浅浅的人儿,就在浮云般消散的光芒中,向无名走了过来。
男孩的眼中有着不同于无名的熠熠神采,屈膝,鞠躬,他抬起纷扬的卷发:“吾名为祢,是A20代的LOS,也是与即将于你同行的伙伴。”
“这是祢,如你所见,性别男,年龄不详。是世界上见证了最多历史的……”苓的声音顿了顿,用手套将膝上的烟灰抖去,“人造人之一。”也许是捕捉到的无名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那两瓣红唇又开始翕动着发出声响:“很喜剧吧?自认为全知全能的人类用尽一生去制造满意的左臂右膀,试图在漫长的历史中留下哪怕是一点留有自己名字的、不会被湮没的痕迹。但他们忽略了一个向来不争的事实:历史这条长河,化岁月为浪花,化时光为水痕,波涛汹涌,永不停息,在奔腾而过的霎时便反金为石,冰河尽裂,抹去了一切被世界的秒钟抛下的弃子和他们渡过这条河后留下的所有足迹。而那些幸运留下的磐石,便被置放在了后人的书本于记忆里,成为一代名人。”
“风雨飘摇也好,生为宠儿也好,被历史所遗忘的一生,永远不会逆转这条河掷出的判决硬币。这是我唯一希望你烙紧在脑子里的一句话。”苓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无名和后者身旁保持着平静微笑的祢,墨色的眸中敏捷跃动的余光一闪而过。那盏老式吊灯的聒噪也被这片安静的浪潮吞没,燃烧过半的灯芯迟疑着落下一滴昏花的灯油,啪嗒着点在巨大柜子的裂痕里,并没有灼伤任何不停呜咽的木片。
苓接过之前的话头继续道:“于是那万千痴傻生命留下的印记们,被一颗坚固的时光胶囊所保护,躲过了岁月的洪流裹挟,在漫长的生命中帮助无数的“骨”寻回自己的“魂”,在回环往复却从未有所变动的旅途中见证了若干次的离别与悲伤,终于被那些希望落空的人们落上了如今越来越被大众认同的骂名——loser,“失败者”。到了现在,这个名字已经取代了他们原本的名字,变成之前祢所提到过LOS。这才是世界上唯一有权哭泣的一类人,但他们却忍住了自己纵横的泪水,在与“骨”一齐的旅途中寻找回自己原本的名字。因为只有拥有了族群的名字,才能真正为人。也就是说——”
“这注定是一场为了为人而奋不顾身的旅程,对无名也好,对祢也好。”语罢,苓舒展开被碎发遮挡住的眉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对自己终于叙述完这段冗长的历史而感到轻松。
无名别过脸望向祢,将目光拉得很长——很长,却只捕捉到祢时而微微颤抖的眼帘下扑闪的双眼。
“所以,”祢轻快的声音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响起,“我们应该怎样开始行动。”
直抵重点,不愧是活久见的LOS。无名在心里惊叹道。
“谁知道呢?你们看我的影子们去哪里就是了。”苓的回答在此处透出严重不符合气氛的轻佻。无名无奈而不失崩溃地扶了下额头。
在这句不像样的话之后,苓随即又正色道:“该说的都告诉你们了,现在马上从我的房间出去!立刻,马上!”尾音脱得老长。
还没等无名提出抗议,她和祢就被突然扑面而来的几团影子兜入半透明的衣角,把他们甩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的同时被带出了那个老得掉牙并且主人莫名其妙的房间。一路磕磕碰碰,在被丢来丢去即将飞起的途中,无名只在影子毫无实感的衣角中感受到转过的无数个弯道,而祢只是一只默不作声地坐在她身旁。当二人都差点坚持不住的时候,衣角的开口突然全部打开,可恶的惯性将里面尚未反应过来的无名和祢狠狠地甩了出去。无名手脚并用地在空中挣扎着,但回应她的只有将重力不断抽空的下坠。
“喂。”祢的声音从身体的一侧传来。
“什……”无名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被忽然掉入的冰冷刺骨的水激得全身抽搐。女孩使劲扑腾着,用唯一的左眼使劲向上瞪去,却只看见了光秃秃的峡谷壁。等到祢把无名拉到岸上时,无名还在魂不守舍地大口喘着粗气,她仰望着高不可测的峡谷壁,筋疲力尽地吐出三个字:“幽之谷。”
无名转过身,本想和祢商量该如何前进,却被走在前面的祢狠狠地甩开了她伸出的手。无名所看见的,除了祢滴着水的衬衫,还有他潮湿的目光。
“我和你虽然目的一样,但却是不同的。”这是祢在昏黑的峡谷中留下的唯一一句话。